[新选组三部曲 流光残梦/终卷][土方中心/斋土主]浮梦(6-10end)

1,绝非史实。各种杜撰有,各种改编有
2,绝非于历史事件的解读
3,只是历史人物的同人,不是历史同人

4,一已之见,难免有雷,请慎重阅读


6


斋藤来到新选组已经有五年了,可他从未以这样的眼光去看过土方。
眼前的男人年过三十,却仍然有着还如二十许人的光洁面孔。那张刚刚吐出过炽热言词的嘴唇微微翕张,在唇角勾出一道浅浅的笑痕。
这是一张斋藤无比熟悉的脸,连脸上最细微的神情他都再了解不过。可如今再度落入眼帘,感受却大异从前。无论是那雪白尖刻的下巴,还是纤巧秀丽的薄唇,都那么的令人怦然心动。
土方维持着远眺的姿势微微出神,他还沉浸在尚未平复的激扬情绪中,没有察觉斋藤的靠近。直到对方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副长,我有个请求。”
斋藤倾过身,从土方手里拿下和泉守兼定。出于一贯的信任,土方安静的顺从了。然而,如果只是拿剑,斋藤靠的有些过近。土方感到对方的呼吸轻轻拂过脸庞。
虽然说不上到底哪儿奇怪,土方那敏锐的感官却本能的觉察到了异常,他略向后仰起头想要避开些,斋藤的脸却直压了下来。
一瞬间,土方无法确定唇上传来的温热触感究竟是怎么回事。因为太过惊讶,他甚至忘记了躲避,僵硬的维持着半仰的姿势接受了这个意外的亲吻。
斋藤的唇只是轻轻一点就退了开去。
月光正逐渐由廊下退去,在半明半暗的朦胧中,那张土方所熟悉的清秀面孔正专注朝着他。细长的眼睛里流动明媚的光彩,宛如在积雪融化后的春天里盛开的鲜艳花朵。
土方从未见过如此生气蓬勃的斋藤,活泼的简直有几分与年纪不相符的少年气味。他在惊诧中呆然的望着对方,久久无法回神。
斋藤等了片刻,“副长,您这是同意了?”
“不,”土方从呆愕中猛的回过神来。虽然他不太确定斋藤所说的“同意”究竟何指,先否认总没错。他向后直起身,将彼此间的距离拉远了一些。
“……我不知道你竟然有这种兴趣。”
土方非常惊讶。究竟是斋藤隐藏的太好还是他过于迟钝?土方无法不困惑。在斋藤突然亲吻他之前,他从没有在对方身上察觉到那方面的意思。
而且斋藤的吻也显得非常纯洁。如同是被小孩子表示亲密一样嘴唇轻触的程度让土方完全提不起生气的气力。
在他三十余年的人生里,固然也曾因为容貌出众碰到麻烦,但还是头一次遇上这么奇妙的非礼。
“以前是没有的。”
斋藤回答的语气无比正直,就像在说“今天正好想吃萝卜”一样。
土方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他有点气恼也有点无奈的想,“这算什么意思?临时起意?”但以他对斋藤一贯的了解,一板一眼的三番队队长会临时起意根本是无稽之谈。
不过,不论是什么理由,在这个时代被男人示爱也算是一种风雅高尚的情趣,但土方向来没有这方面的爱好。
他想了想,拿出长者般优容的大度姿态,尽量温和的拒绝道,“斋藤,我无意于众道。所以不论你出于什么理由做了这种事,再有下次的话,就算是你我也会拔刀的哦。”
他一口气说完,还来不及自得于这番得体的表态,土方忽然意识到,斋藤从他手里取走和泉守兼定绝对是早有预谋。
他的脸色沉了下去。但土方还没能换上严厉的表情,就再一次的被吻住了。
尚未发出的斥责被彻底吞没在唇舌之中,斋藤的唇含住土方的双唇用力吸吮,发出湿润的水声。他的右手先一步紧紧托在了土方的后颈上,令土方无从退避。
从唇上传来的触感缠绵而淫靡。土方痛悟到之前的天真。他竟然忘了,好像斋藤这样的人从不乏主动投怀送抱的女人,虽然他不像近藤那么喜好女色,但也绝对不会是稚嫩的孩童。
土方大为光火,一半是因为再度被强迫,另一半则是感到被算计。他用力推开斋藤,使力之猛令到伤处一阵抽痛。为了平息痛楚,土方喘息着弓起身。
斋藤默默的将他抱在怀里。虽然土方很想让他滚开,一时间却没有气力开口。这次斋藤倒是什么也没做,只和以前一样轻轻的扶着土方的后背。
细瘦的身体因为痛苦的抽息在斋藤怀中轻颤。斋藤感到懊悔。他本来只是看着土方而已,可一想到吐出回绝的是那张刚被自己吻过的嘴唇,就按捺不住的又来了一次。
早该想到以土方的性格一定会生气。斋藤并不畏惧土方因此而来的怒火。新选组的队士们视如蛇蝎的鬼副长,对于他而言却是个温和的几乎没有脾气的人。
他只是不愿意令到土方苦楚,在心里懊恼着深深的反省,“抱歉。是我操之过急,没有考虑到您的身体。”
听到这句压根牛头不对马嘴的诚恳道歉,土方顿时连气都生不出来了。他长长的叹了口气,“我说,你就这么想被我砍?”
“副长,您现在还不能动刀。等您身体好了,想怎么砍都行。”
拂过耳边的低沉声音散发出惑人的气息,土方反射性的扭过头,惊讶的看着斋藤。他觉得他好像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眼前的青年。
斋藤却还是一副土方所熟知的沉静淡定的模样,仿佛根本没有意识到刚才紧贴在对方耳后的说话有多么暧昧。
若在以前土方会认为不过是无意为之的巧合,可现在他已经意识到斋藤也许并不象表面看起来的那样纯良。可即便如此,因为对方没有恶意,又原本是很亲近的人,土方也不怎么生的起气来。
“你这家伙啊……,还是个意想不到的风流人物。”
“要说风流人物,应该是副长才对吧。”
土方噎了下。这句话怎么听都是嘲讽,但偏偏斋藤说的很认真,一点不象嘲讽。他就是有这种把任何话都说的平平板板、丝毫不见玩笑之意的才能。
不过,就算真是被讽刺,土方也能当赞美收了。人不风流枉少年,早些年的土方的确风流的很。但现在的他就像个苦行僧,完全不会想去沾染“色”字了。
可他的身体,却仍然有欲望。在被斋藤吮吸嘴唇的时候,土方甚至有反应。有那么一瞬间,他情不自禁的向对方张开了嘴唇,容许那温热的物体更深的与自己交缠。
斋藤一定也察觉到了。土方白皙的脸上浮起淡淡的红晕。因为这个缘故,他生气也显得不那么有底气,倒象是因为害羞在闹别扭。想到这一点,土方就无法不觉得尴尬。

当土方的呼吸平顺后,斋藤重新用被子将他裹好放回地板上。他做这些事的神情一如既往的稳重可靠,就象什么也不曾发生。
土方倒有点摸不准他的想法了。众道之爱一度在新选组中十分流行,但据土方所知,斋藤没有沾染过。既然不是对这方面抱持兴趣的人,那又怎么会忽然对自己做出这样的事来,着实令人费解。
如果斋藤只是一时起意,对土方而言当然是侮辱;但如果他是认真的,却说不定更加麻烦。土方头疼的想,倘若斋藤不再提起,让这件事就这么含糊的过去也不错。
“副长,要不要吃团子?”
斋藤态度很自然。土方心里琢磨着,虽然还有点别扭,却也尽量和平时一样露了个笑脸,“嗯,好吧。”
他不怎么有食欲,但当斋藤把装着团子的碟子放到他手边,土方却真觉得有点饿了。
从天宁寺回来时他太过疲累,没吃晚饭就睡下了。可不但没有睡好还做个似乎永远也醒不过来的噩梦。惊醒后又一惊一乍的折腾了好几番,土方的精神几乎被耗干。
一旦安静下来,就开始感到困倦。他倚靠着门,神思不属的等着斋藤泡茶。
这里不过是临时寓居的场所,一应用具都很简陋,斋藤的动作却显得颇为高雅,一看就是下过功夫的。
土方忽然记起来斋藤还有个御家人的身份,虽然只是从属于将军的低级武士,但到底是货真价实的武士了。斋藤在加入新选组后却说,御家人的身份是父亲买回来的,家里实际上只是普通商户。
这件事即便斋藤不说,土方心里也早就有数。新选组在那时虽然还只是个浪士组织,可雄心勃勃的土方却从一开始就为它构建了独特而严谨的组织结构。
监察们会对新加入的队士做背景调查,虽然斋藤入队时,组织规模还很小,人手上也不怎么充足,但该做的事情土方没有疏忽。送到土方手上的有关斋藤的调查资料,将他家中的情况记载的清清楚楚。
斋藤会主动坦白实际情况让土方非常欣赏。虽然在很多人眼里武士已经不算什么,可他们在身份上仍然远比平民贵重。斋藤没有假借武士身份来装点门面,让土方觉得这个年轻人非常正直,而且充满自信。他喜欢这种人。
打从一开始,斋藤就在方方面面投合了土方的喜好。以土方那不无偏激的性格而言,除了多摩乡下一起长大的寥寥数人外,居然在京都能遇到如斋藤这般素昧平生却也能与他投契的人,实在是异数。
哪怕是现在,土方惊觉到斋藤不象他一直以来所以为的那么纯良,却仍然在心里认定其正直并非伪装。因为一个虚伪的人绝不会有斋藤那样强烈而刚直的眼神。
“副长……”
“嗯?”在斋藤的轻声呼唤下,土方醒悟到自己在走神,这对于正给他泡茶的人可是很没有礼貌的事。他赶紧坐直了身体。
但斋藤并没有打算抱怨土方的心不在焉。他一边将泡好的茶推过来,一边淡淡的说,“如果您再这么盯着我,我会忍不住。”
哈?土方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他张大眼睛看着斋藤,无声的问——你说什么?
在亲近的人面前,土方常会有一些率性的天真表情。因为和他一贯用以示人的冷肃阴沉反差过大,第一次见到土方露出不设防的单纯模样时,斋藤就已经觉得很可爱了。
“别再露出这种表情了。如果我忍不住又吻了您,您会不高兴吧?而且我也不想让您伤到自己。”
青年的语气很平淡,土方却忍不住满脸通红。固然新选组的副长在风流场上也曾经无往而不胜,奈何从未遇到过如斋藤这般堪称厚颜无耻却又毫不自知的对手。
那太过正直的语气让人觉得如果因此呵斥他反而是不够器量的怯懦表现。土方只好做出淡定无事的样子来。他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发现对方仍然盯着自己,忍不住苦笑道,“斋藤你啊,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我有做什么让你误会的事吗?”
“没有。”
“那是为什么?我们认识有些年吧?你刚才也说过以前没这兴趣。”
“因为忽然想明白了一点事。”
斋藤不想和土方谈他内心曾有的那些纠葛。他刚刚才明白到对于这个人的感情,必须与之离别的战事却已迫在眉睫。
就在今天傍晚,藩主容保终于落下诏令,最多不过三两日内,他就要带领已加入会津联军的新选组向白河口进发。
此一去,生死难测。已经明了不舍的他不想将所余不多的时间浪费在无法简单的加以说明的纠葛上,尤其那还牵涉到松平容保对新选组的态度。
斋藤也不希望再加重土方的精神负担。他知道即使在病中,土方也从未停止过焦虑。
就算再怎么不愿意在人前显得孱弱,可土方早已没有足够的心力去将苦痛不堪的身心掩饰的不着痕迹。眼睑下清晰可辨的青影让他显出憔悴,斋藤也没有遗漏那清瘦面孔上偶尔闪过的倦怠之色。
可即便如此,土方仍然尽力从容的对斋藤微笑,蕴着坚强意志的眼神也从未动摇。在斋藤眼里,这样的土方比任何人都更为闪耀、更为美丽,也更加让他痛惜。
“我喜欢您,副长。”
斋藤倾诉道。他的目光坦诚而热切,光是被注视,都让土方觉得快要被融化了。
土方这一生已经不算短暂。在过去也曾有许多人向他投以热烈的爱慕。可斋藤和那些人不同。
他喜欢这个人,当然也期待过对方的好感。虽然方向上有点偏差,斋藤却给予了土方期待以上的回应。
说不感到喜悦,那是不可能的事。但土方还是不打算接受。他叹了口气,“我应该已经拒绝过了吧?还要再说一次?”
“但为什么呢?副长您不是并不厌恶吗?”
这句话近乎是在质问“之前的亲吻里,您不是回应过我吗”,让土方大为狼狈。他只好笑了笑,掩饰的捧着茶杯啜饮。但斋藤那毫不放松的执拗眼神,让土方知道不好好回答大概是不行的。
而且被这么一问,他也觉得有些奇怪——为什么觉得非拒绝不可呢?虽然的确没有男色方面的爱好,却不是完全不能接受。尤其对象是斋藤的话,不会引起任何反感。
但土方总觉得不该是斋藤。如果他必须要有这么一个对象,那一定是近藤。但众所周知,近藤热衷女色。两个都对男色没有特别兴趣的人凑在一起,即使感情再深厚也不会发展成众道之好。
但土方也不会去考虑其他人了。因为对于他而言,不会有比近藤更亲密也更重要的人。
土方很容易的想明白了这一点,他不由得更不自在了。因为总不能回答斋藤说,无法接受近藤之外的人吧?他寻思了一会,“斋藤,我恐怕无法象你所期待的那样回应你。”
这是一个很暧昧的说法,但“我认为你不是合适的对象”的意思却相当明显。斋藤心下了然。
在他眼里,土方是一个很容易明白的人——行事单纯,好恶明显。他的心思也一目了然,从头到尾只放在近藤和新选组身上。
可斋藤也很确定,土方喜欢自己。而且,土方有土方的选择,他也可以有他的坚持。
“副长不回应没有关系。”
就像在说,即使你不喜欢我也没关系,只要我喜欢你就可以了。
土方以不可思议的眼光看着近在咫尺的坚定的脸,心里既觉得感动,又益发感到困惑。哪怕彼此间一向关系不错,必定互相存有好感,可斋藤这突如其来爱恋般的热忱还是令他有些难以招架。
“你还真是固执啊。”
如果是以前的土方,拒绝时的心肠会刚硬的多。可现在的他,已经没有气力拿出更加强硬的态度。
土方轻轻的叹了口气,默默将重新添加过热水的茶杯捧在手心里。斋藤也不再说话。静默中,从茶杯里袅袅蒸腾出的热气渐渐迷蒙了土方的视线。
他昏昏然的想起了刚到京都的那一阵,只有一腔热血的他们没有出路也没有资金,托赖于八木家的善意才好歹不至于连住处都没有。
土方每天要为数十人的生计发愁。可近藤向来是个用钱很随意的人,就算景况那么窘迫,他还是偶尔会拿好容易省下的钱去买团子。
“阿岁你不是喜欢吗?”
土方的确喜欢这种糯米做的甜食。他本来很生气,可每每被近藤这么一说,却又感动起来。
那时候,近藤对土方真的很好。虽然后来,他们在精神上渐渐疏远,情谊却一直都在。只不过,近藤不会再特意买团子过来看望了。
在深夜里给因为处理公务尚未入眠的土方带来团子作为慰劳的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变成了斋藤。
朦朦胧胧中,土方感到他落入了一个令人眷恋的温暖怀抱。因为受伤而血气不足,容易发冷的身体安心的朝着熟悉的气息贴了过去。他很快就睡着了,这一次没有梦见任何人。



7

若松城进入八月后,天气十分炎热。这一日午后,即使把房间前后的木门全都推开,还是没有一丝风。
土方在屋角静坐,额上已微微见汗。他的伤势恢复的差不多了,但考虑到此前曾有多次反复,替土方治伤的松本良顺一再叮嘱他不要操之过急。
“最多再半个月,你忍忍吧。”比他年长少许的男人如此劝慰道。
性格开朗又不计较出身差异的良顺向来和新选组乃至土方的关系不错,他的说话土方还是愿意听的。
而且土方也明白不可功亏一篑的道理。几成痼疾的伤患已经令他不得不脱离战场数月之久,好容易看到痊愈的曙光,就算对前线的战况再如何焦急也不该争一时之气。
可心里累积下的焦虑却因为闷热的天气愈发难熬起来。他勉强按捺着性子,试图进入松本所推荐的冥想疗法。刚闭上眼睛,却远远听到啪啦啪啦的足音朝这里跑过来,不一会儿就到了廊下。
土方抬头一看,果然是斋藤安排给他的小姓市村铁之助。在平吉被强行遣散回乡后,接手照顾土方的就是这个半大的孩子。
虽然年纪小,做事却麻利。就是有些过于活泼了。也许因为是在新选组撤离江户时才入队的缘故,铁之助对于素有鬼副长之名的土方缺乏畏惧。
那无拘的模样偶尔会让土方想起总司。在见过腥风血雨的惨酷后还能有这么开朗的表情也殊为不易吧?这么想着,土方忍不住感伤,对少年那些不过小事的逾矩也就兴不起斥责的心思,倒显出了几分在他而言难得一见的包容意味。
铁之助却丝毫没有意识到获得了土方的殊遇。他气喘吁吁的一手扶着门框,一手将紧捏掌中的文书递过来,“先生!前方、前方的战报!”
自从与新政府军正式开战,因为斋藤不定期会有消息送回来,铁之助每天都会到屯所探风。
虽然留在若松城的全是无法出征的老弱病残,斋藤依然将临时驻地当做大本营对待。他没有明说,但负责打理“留守”事务的相马主计却很清楚那是特意写给土方的书信。作为硕果仅存的番队长,斋藤不需要向副长以外的任何人回报。
在新选组已凋敝不堪的如今,又是战时的特殊时期,组内的上下制度早就形同虚设。且不说如原田永仓那样自立门户,手握实权架空尚在病中的上司可说是不费吹灰之力。斋藤却依然恪守本份,这让自入队以来目睹过几度内乱的相马主计十分感慨。
然而作为被下属一如既往尊重着的副长,土方接到来函的感慨却是另一番滋味。他和斋藤之间没有传信的约定,可在土方关心的事务上素来妥帖的青年还是如同心有灵犀一般。
经由斋藤亲笔撰写的文书当然比自良顺那里辗转得到的零星讯息更为详实,但有时候也只有寥寥数语,战况紧急可想而知。这次,有快半个月没有收到片言只语了。连松本良顺那样身份的人,听说也作为军医去了前线,更让土方忧心忡忡,烦躁的几乎坐不住。
好容易终于有了音讯!铁之助拿着它一路狂奔回来的时候,心里祈祷着能是抚平土方焦虑的及时雨,可这数月来的经验却提醒他多半事与愿违。
铁之助忐忑的站在一侧注视土方的反应。眼前的男人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展开被汗水沾湿的信纸,却只看了一眼就猛地站起身向外走去。
铁之助被那过于激烈的动作吓了一跳,他慌忙放下擦汗的袖子追在土方身后,“您这是要做什么?”
虽然每每接到前线的坏消息,土方的情绪都会格外糟糕,铁之助却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近乎暴怒般的情形。
他早就听说副长脾气不好,可成为土方的小姓后,铁之助却觉得并非如此。
哪怕一目了然的心情欠佳,土方也几乎不会对他发怒。偶尔扫视过来的温和目光更会让铁之助想起在战事中死去的父亲。不知不觉间,他将土方当做亲人一样亲近着。
可现在这个人却完全不理会自己,铁之助有些不知所措。当看到土方趿上木屐,终于彻底慌乱起来。
“松平大人说了,您还不能出门!”
铁之助顾不上光脚踩在石子地面上的刺疼,一路快跑的绕过去挡在土方面前。
“您不可以出去!”
他说的掷地有声,张开双臂试图阻挡的姿态也十分坚决。土方却连眼皮都没有抬,挥手将他攘到一边,“走开!”

经过近百日的拉锯战,白河城在数度易主后终于还是陷落了。至此,会津倾其所有构筑的防线宣告崩溃。
自斋藤的来信中得知这一噩耗的土方以几乎要将信纸捏碎般的气力狠狠的将它握在掌中。他满心满眼都是怒火,根本无暇他顾。在被少年阻拦时,土方的眉宇间不自觉的迸出了曾令无数人噤若寒蝉的、恶鬼般的戾气。
铁之助毫无防备的直撄其锋,哪怕烈日炎炎,那宛如冰冻般的冷酷气息还是一瞬间让他如坠冰窟般僵直了身体,下意识的想要逃开却连转头都做不到。
他呆愣的望着土方的身影渐去渐远,消失良久后才终于回过神来。
交握起手掌,他的身体还在因为畏怖而抖索。可哪怕刚刚亲历了鬼副长的恐怖,他的脑中却仍然满是对土方的担忧。
铁之助懊恼的想,明明斋藤大人和松本大人都千叮万嘱,可他还是让土方带着伤跑出去了。要怎么办?刚才土方那一推并没有太用力,铁之助却已经明白只凭自己无法阻拦。
“得去找相马先生……”
虽然不见得有用,但相马主计是眼下他在若松城里唯一可以求援的对象。可是……
“土方先生到底打算去哪儿?”
就在铁之助一面琢磨土方的去向一面焦急的奔往屯所搬救兵的时候,土方扬着头笔直的向前走着。
松平容保所居的丸之内在若松城的最高处,即便不认得路也不难找。最初那股让他五内如焚般的烈气已经逐渐平息了下来,但想要去向会津宰相陈情的意愿却愈发强烈。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作为佐幕派最后堡垒的会津藩已经兵败白河口了。这次不管松本良顺怎么劝说,他都不可能继续安然的养病下去。
仅仅增添一个人的力量又能够做什么?土方并没有那么自大,而事到如今,他也早已不做扭转乾坤的妄想,只是无法忍受敌寇当前却没有作为的束手旁观。
腰腹间的伤口仍然会疼痛,长久的缠绵病榻更让他的身体变得虚弱,可他的手却还拿的动和泉守兼定!与再如何痛苦不甘也只能无奈放弃的总司相比,这已是绝大的幸运。
在令人头昏眼花的炽热光照下,土方艰难的喘息。他似乎模糊的听到了久违的友人熟悉的笑声。
“原本就没有想过要长命百岁的啊!”
总司曾无数次的以相仿佛的说辞宽慰土方。“不要太在意我的事。”然而,土方却不能不在意。但他也知道总司没有说错。
倘若未将生死置之度外,他们当初就不会离开多摩的乡下去到风云变幻的京都。而今天,在这距离家乡更为遥远的北部藩国的土地上,土方也是以同样的意念为了他认为的应尽之事而跋涉。


*              *               *


土方望向坐在上首的男人。他上次见到容保还是在鸟羽伏见开启战幕之初,当时跟随将军庆喜左右的容保神色间就有些悒愁,而现在更增添了许多憔悴。
容保微微张大布满血丝的眼睛,将略显惊讶的目光投向只穿了一件长衣就来递呈觐见的土方。但正如土方没有顾及衣着的余暇,会津中将大概也出于相仿佛的理由并没有对这显而易见的失礼加以斥责。
在听过土方的来意后,容保摇了摇头,“迟了。”
“刚刚收到消息,母成峠已经失守。”
他的声音仍然优雅,仿佛是随意的说不足道的小事。土方的脸色却瞬间青白。四目相对,他们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土方预想过斋藤在乱军中传回的消息也许有迟滞,却没有想到竟然迟的连可称最后屏障的母成峠都已经被突破。
他本以为即便白河城失守,会津对新政府军敞开了藩地门户,但只要母成峠还在,那就还有据险关固守的希望。
显然新政府军也防备到了这一点,乘胜追击的行动很迅速,没有给对手留下重整军势的机会,又或者会津根本没有能在母成峠构筑起防线。
土方回想着一直以来斋藤的来信所记述的战况。
起初他就不赞成在白河口孤注一掷。能够拒敌于属地之外当然最好,但将全部兵力投入围绕白河城的攻坚战,也就意味着一旦失败就将全盘溃散。
斋藤也表达过相近的观点,然而无论是抱病在家的土方还是于前线浴血拼杀的斋藤,在出身尊贵的大人们眼里,都微末如草芥,不过是理应听命行事的棋子。
想到这里,土方忽然明白了为何今天一路走来,哪怕身着不相宜的服饰也没有受到喝骂。失去母成峠的防卫后,若松城眼见不保。覆亡在即的时刻,多的是需要思谋的事,谁还有心思理会区区一个土方岁三?
一直以来饱受轻蔑的新选组副长的脸上忍不住现出了少许嘲讽之意。
将他的神色看在眼里,容保却以为是在杯葛排兵布阵的不当。倘使论及白河口的战事,容保倒真要担上不小的干系。
战局起初对会津有利。斋藤带领新选组和先行的前锋军取得了白河城的控制权,新政府军一度强攻不下被迫败退。倘若不是容保所任命的指挥西乡在随后的交战中屡出昏招,兵力数倍于对方的会津军未尝没有取得胜利的机会。
但无论斋藤多么能干,容保都不可能将指挥权交给他。即便勉强任命他为指挥,也会因为出身卑微无法服众而引发内讧。
在目睹鸟羽伏见的惨败后,容保就已经在心里暗暗叹息过佐慕派高官里没有具备用兵才能的人。可哪怕他对此心如烛照,却无力改变。唯有改革会津兵制,引入新式武器建立西式军队,藉此与已经走在了前面的对手一搏。
可他的期望最终还是落空了。既然西乡是他所选择的指挥官,容保也没有推卸责任的意思。
他微微苦笑的望着土方那张漂亮的有些刻薄的脸。
自从开战,幕府军在战场上连战连败,唯一曾有的胜利是土方偕同大鸟圭介攻占宇都宫。也是在那里,他受了几乎致命的重伤不得不退出战场,而宇都宫在他离开后旋告失陷。
容保想,在用兵的手腕上大概新选组的副长的确有值得骄傲的地方。而且适才他所提出的有关围绕母成峠展开防卫的策略听起来也比会津的幕僚们更有先见之明。可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
“……看来我也不比庆喜强啊。”
听到从容保口中溢出的近乎自嘲的叹息,土方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也许会津中将的确和他的将军堂弟一样无法胜任总大将的职务,但至少他不会象庆喜那样丢下军队临阵脱逃。
——若松城随时可能被兵临城下,倘若容保有想要逃走保命的意思,就不会还从容的在丸之内接见土方。
因为知道这一点,土方望向容保的目光里有着显而易见的尊敬。
在说起“有死而已”的那个夜晚,斋藤的脸上也曾出现过与之仿佛的神情,疏远但真诚。因为觉得有趣,容保轻笑着摇了摇头,又随即收敛起笑容望向土方。
“我已经下了命令,母成峠的残军大概在日内就会回到若松。”
“您准备放弃猪苗代城,退守本阵?”
猪苗代城几无可守,可它却是通往若松城的最后一座城池。虽然土方以“本阵”相称,但他和容保都很清楚,若松城的地势根本不可能固守。
“恕我直言,我认为应该继续防守猪苗代城,尽力拖延的同时向北方诸藩寻求援兵。”
母成峠被攻破后,若松城陷落已是定局。明知败亡已注定,土方仍然在认真的思考防卫的可能。但对于他绞尽脑汁想出的提案,容保只是摇头。
因为有压倒性的兵力优势,奥羽越列藩才会在白河口战役中支持会津。当战局陷入胶着,就有盟友开始陆续撤退,到现在还能指望谁的援手?而且即便有援军,也是远水难救近火。
土方不可能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但不论是明知不可为而为,还是不到最后一刻不肯放弃希望,在容保看来都不过是毫无意义的垂死挣扎了。
“没有必要。”
会津公的声音很轻,却有种斩钉截铁的味道。摇曳的灯火下,四目相投。土方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了不可动摇的决意。
“不仅若松城,整个会津都已不保。”
虽然说着异常沉重的话,容保的神情却一直都很平静,“所以,胜败已分,到此为止了。”
“倒是真对不起斋藤。明明和他说了这次要好好的打一场的……”这样喟叹着,容保话锋一转,微笑着向土方道,“怎么样?最后时刻就让斋藤来帮帮我吧。”
容保一手扶植起新选组,多年以来是他们实质的主君。习惯接受来自会津方命令的土方从没想过中将大人竟会亲切的对他使用商量语气。
他惊讶的张大了眼睛。今天的容保和记忆中着实太不一样。但土方原本也只见过这位贵人寥寥数次,还几乎都是和局长近藤一起被召见,原本就谈不上有多少了解。
在想到近藤的瞬间,土方恍然:近藤成为旗本后,新选组也随之变成了将军的属从。容保自然没有权力再命令他们。
但即便不谈容保对新选组和近藤的恩情,比起已然恭顺的庆喜,土方也更愿意为与新政府抗争至今的容保效力。哪怕要与若松城同殁,也本就是一息尚存的他的分内之事。
土方和以往一样,恭敬的向前俯身,深深叩首。
“新选组一如既往,愿为大人效犬马之劳。”
这句话他说的万分由衷,本以为容保也该满意,却良久没有得到回音。
在莫名的静默中,照亮房间的天光忽然暗了下去。天边隐隐传来轰隆隆的雷声。闷热了一整天,终于在傍晚要下雨了。
翻滚的雷声里,容保声音终于再度响起。他的声音依然安怡,对土方而言,却不啻于一道惊雷。
他听见会津的宰相如此说道,“不是新选组,是斋藤。把他留给我吧,土方。”



8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土方直起身,重新挺起脊梁看向对面的男人。越发昏暗的天光让他无法分辨容保的表情。
他心里模模糊糊的直觉对方的说话大概和“新选组”有关。
土方抿紧了嘴唇。雷声连连却一直没有落下雨来的空气依然闷热,他却感到莫名的冷意。
因为对面的人是容保,是不仅给予他们“新选组”之名、还为被维新派斩首的近藤在天宁寺造了墓的人。土方一点都不希望从这个人那里听到他猜想中的那些话。
银白闪电的瞬光从他身后照进房间,却依然勾勒不出静默的坐在最深处的男人的形容。
土方也没有一定想要看清。他直直的望向前方,脑海里浮现着一张没有会津公那么高雅却同样可称温文秀雅的面孔。
那个和他们一起由多摩上京,曾有共同理想却最终分道扬镳的人。新选组唯一一任总长,也是第一个站出来否定土方的人。
山南被勒令依照局中法度切腹的时候,甚至连早就表态过会支持他的冲田都忍不住向土方发了火。
“为什么一定要这样?”
面对总司压抑着悲愤的质问,土方回答的声音是毫无感情般的淡漠。
“你知道为什么。”
光冕堂皇的理由要多少有多少,但真实只有一个。
新选组很小,容不下各色的不同理想百花争艳。他们所有的也不是藩国天下那般广袤的巨物,而不过壬生八木邸的弹丸之地。
可就连这么小小的一块微不足道的立足之地,倘若不拼尽所有去捍卫也随时可能失去。
土方从不认为他的想法有错,山南却对他蛮横的要将所有人的思想统一成一体忍无可忍。
向来温和的男人在出走前拽着土方的衣领,既憎恶又绝望的抨击道,“你是个恶徒,你只是想将新选组变成你们的私有物!”
山南的神情里有着不容错辨的失望。在过去的争执中,他总是以“你怎么可以如此的既无知又傲慢”的目光杯葛土方的愚蠢,而在彻底决裂的那一刻,他终于认定对方无可救药。
相对于后来那些也向土方做过同样指责的人,山南的痛心疾首显得十分的温情脉脉。土方知道,这个人确实是在为新选组着想,他也确实对曾经的伙伴怀抱有深刻的感情。
那么,“为什么不能放过他”?就像冲田质问的那样,土方也想过这个问题。
他想,也许因为他心底里其实知道,山南没有说错。
哪怕土方没有想要将新选组变成私有物的意思,可他选择了近藤就在事实上造成了这样的结果。
而且以近藤为中心打造起的新选组毫无疑问贯彻的是土方的决意,那么说他如同卑鄙的恶徒一般在将大家共襄其力的产物据为己有也不为过。
山南去世还不到一年,自名“伊东甲子太郎”的新任新选组参谋就这么尖锐的嘲讽过土方。
“副长大人,您只是在假局长之名而已。”
伊东含蓄的讥笑“您其实没有立场憎恨我”,土方却觉得他有。
哪怕是无意识的,他心里也早就已经将新选组视为了所有物——投注全部的理想、倾注所有的心血,那就是属于他的东西。这是再如何大义凛然的漂亮说辞也无法掩盖的真心。
土方也从未想过要掩盖。他只是为了实现武士的梦想才拿起长刀,并不懂得何谓救国救民之道。
在胸怀大志的人眼里,那些不过短视的争名夺利,在土方看来,却只是挣命而已。他也并非没有去看、没有去想,可他既不是山南那么仁厚的人,也没有伊东赖以自傲的学识才华。
说到底,不过是个无知又偏执的愚人而已。就只有那么一点点梦想,也只做得到那么一点点事情。
他只知道尽力而为,虽死无悔。可是,真的没有悔恨吗?土方知道,并不是这样。

逐一亮起的烛火驱走了骤来的黑暗。恢复光明的房间里,容保的形容在土方的视野里重新清晰起来。
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的男人斜倚坐靠,右手支颐。他若有所思的看着土方平放在膝上的双手。仿佛极力克制着情绪一般,手掌紧握成拳。
从传到容保耳中的那些有关新选组的事去看,土方很聪明。而他现在的反应也证明了这一点。
对于土方的敏锐,容保稍微有点意外。他原本没有打算弄到这么颇有些剑张弩拔般的境地。如果不是斋藤在出征前明确拒绝了遵从脱离新选组的命令,容保根本不会想到藉由土方来迂回的取得突破。
在他而言,强迫斋藤从命不是不可以,但容保要交托的身后事却需要一个心甘情愿、竭诚以奉的执行者,哪怕有一丝勉强也会让他难以安心。
他斟酌着要如何劝说土方。容保曾劝说过无数公卿,一度几乎促使幕府与天皇达成他理想中的“公武合体”。然而那是因为他懂得那些人的想法。可对于土方,容保所知甚少。
他回想起第一次见到这位新选组副长,那是在护送将军家茂去大阪的路途中。
作为依附于会津的浪士组织首领,近藤等人终于有机会谒见容保。
容保在会面中赐下了刀剑。因为不仅接受请见,更给予新选组这种压根不算武士的微贱之辈以绝大的荣宠,他在事后被家老们唠叨了好一阵子。
但对容保而言,既然在令人困扰的京都治安问题上能切实为他出力的是新选组,那么哪怕他们出身低微,容保也不吝笼络。
“好的刀剑自然该派上该有的用场。”
听容保这么说,家臣们才总算没有再如同被侮辱了一般愤愤不平了。
容保倒也不是在敷衍他们,他确实没有把新选组当回事。那就是一把好用的刀而已,虽然他们不见得会安于道具的命运,但想要成为握刀的人无论从哪个方面去说,都绝没有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想,是因为容保无意中瞥到了土方的眼神。令人印象深刻的冷锐眼瞳里闪烁着在容保这样的人看来一目了然的灼热野心——那不仅是一个意志坚定的人,而且欲望炽烈、棱角锋锐。
容保一点都不奇怪新选组会有那么多血雨腥风的事。如果对新选组有着更长远深切的期望,会津的中将不会选择将它交给近藤土方。然而,新选组的出现根本不是容保预见之内的事,选择它的首领也就无从谈起了。
它就像忽然出现在那里,让所有人都很意外。自始至终没人看好它的前景,但不论好坏,它都已经留下了甚至需要会津公去亲手抹掉的鲜明印记。
容保抬头迎上土方的目光。在灯火下,那双比初见时深凝了许多的瞳眸里依然闪耀着绝不屈折的强烈意志。容保忽然有些感慨。
土方不会甘愿,然而不论是谁,在这世上都有哪怕不愿意也不得不接受的必须结束的时刻。这么想着,容保索性直截了当的向土方这么说了。
——新选组已经到了该结束的时候。
近藤接受甲阳镇抚的任命后,新选组也随之被并入幕府军。哪怕编制上的名称已经改变,“新选组”仍然是土方唯一认同的名字。
在失去局长近藤后,他更在一片废墟上重新树立起了新选组的旗帜。但新选组的名号没有被湮没并不只是副长土方一厢情愿的高举“诚”字旗的坚持使然,新选组的敌人也从没有忘记曾经咬痛他们的壬生狼。
容保眼里凝结仇恨的血色旗帜正是镌刻着土方理想的骄傲。
“就算是您这么说,我也不能答应!”
容保已经不能算是新选组的“主君”,土方本可以用“我没有必要听从您的命令”来断然回绝。可因为那是容保,哪怕对方的话语让他感到如同被辜负一般的刺痛,土方终归还是不愿意向恩人口出恶言。
然而,在于他而言的足够捱忍对容保来说却毫无疑问是在“冒犯”。会津中将不悦的沉下了脸。别说区区新选组副长,就是他的那些家老们也不敢真的冒犯容保的威严。
若在平日,他面前哪有土方置喙的余地,更别提这如同将新选组当做所有物一般来回绝的无礼态度,更唤醒了容保心里由来已久的厌恶。
“尔也当知尔辈负有何等恶名!不思悔悟便罢,如今说这些总太迟。”
“然则素行不当招致憎恶的果报,尔也全不在意吗?”
容保动了气,自然而然的拿出惯常的训斥口吻,说话间再不容情。
土方婉言相拒却被劈头盖脸的一顿责骂,也被激起素来好强的性子,更忍不住想——新选组既然担负保卫京都的责任,难免与维新浪士结怨。对于理所当然的会被憎恶,又有什么可在意的?
然而,新选组不惧承担果报,驱使他们的人倒在意起恶名来了。土方万没想到会由容保这里听到这形同是“尔等累我”般的指责。一时间,比起愤怒,他更觉得可笑。
“如今的新选组对即将战败的会津大概是无用的烫手山芋了吧?”
不是没有想过会津公的笼络里未必有多少赏识,可恩情终归是恩情,他原本也没有指望小小的浪士组织能得到云端贵人的真心青睐。
土方不愿意再与容保多说,只微微冷笑。看到他这副桀骜的表情,容保也被气的笑了起来。
“你当然无须在意。或者你也恨他们?但哪怕是不共戴天之仇,却不过是你土方的私仇。”
容保责备的是土方三番四次因私心戕害队友,听在土方耳里却是“为近藤复仇只是出于你的私怨”。
他终于忍无可忍的对容保怒目,“近藤是新选组的局长!为局长复仇又岂是私仇!”
因为激动,他的胸膛急剧的起伏着,原本苍白的脸上也浮出了明艳的血色。
容保诧异的看着他这副怒火中烧的模样,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在谈话中出现了新选组被斩首的局长的名字。但他也只愕然了一瞬,随即若无其事般的将意想不到的话题继续了下去。恢复了冷静的声音安抚般的向土方道,“不错,为首领复仇是‘义’。”
这么说着,会津的中将轻抚额头。容保心里为自己今天的易怒暗暗懊恼。在白河口战败的消息传来时就已经有觉悟,可真到了即将被兵临城下的时刻却还是无法泰然,潜藏心底的焦躁与愤怒终于在与土方的会面里显露出来。
一边自责着“太不成样子”,容保一边微抬下巴,示意已经立起了膝盖准备离去的新选组副长重新坐下来。
“但他们不见得有必须和新政府的那群人非生即死的理由。”
容保以尽量缓和的语气语重心长道。复仇是“义”,但倘若所有人都有这样的义,那这片自远古以来就争乱不断的土地上早已不存人迹。
仇恨有深浅,人和人所求不同。不是所有新选组队员都有和土方一样的深恨。
这个道理,土方也明白。但也正因为明白,才会难以克制的暴怒起来。“那只是你的私心,新选组并不是你的东西”,这样的说话,土方听的太多。他无法否认,却又不甘心被指责。
他拧起眉头盯着容保。会津中将的面容不复片刻前的严厉,反而显出几分优容宽抚的规劝意味。土方心里一阵揪痛。
近藤也时常这样半带无奈的看着他,一边安抚一边开导的对他说些他不肯听的道理。
在他们有关新选组的观点出现分歧后,这类目光就出现的更加频繁了。那时的近藤已经完全不指望土方会明白一般,只是摇头叹息,“阿岁,你真的不懂。”
土方不自觉的握紧了手掌。他仍然直视着前方,视线却越过容保落在会津公在烛光摇曳中变幻的暗影上。
他曾希望作为近藤这个局长的影子而存在,可照耀着他的光却已经消失。土方抿紧了嘴唇,纤细的脸孔因这细微的动作而刚强起来,却又在倔强里流露出一点悲伤的意味。
容保在一侧静静注视。他不知道土方到底在想什么。从适才的交谈去看,他们之间也许根本无法交流。然而会津的藩主却早已决心要在这场谈话中得到他想要的结果。
感觉到土方的松动,容保思忖着又加了一把力——“毕竟天皇是正朔。”
情感的深浅、义气的厚薄因人而异,容保不可能和土方说的清楚。但他们现在所面对的战争却是打着天皇和幕府的旗号。据容保所知,新选组里不全是保幕派。倘若观点分歧是刀兵相向的根源,那么“为义而战”的人也完全可以“为理而止战”。
容保自觉向土方提出了无可辩驳的理据,新选组副长的感想却走向了和他预料不同的方向。

土方惊讶的看着容保。虽然早就听闻过会津公支持的是公武合体,但“天皇正朔”的说话等同于否定了幕府举兵的正当性。
土方早就放弃了去分辨五花八门的政治学说里究竟何为正道。哪怕对他说这天下原本是天皇的,将军不过臣子,土方也只知道武藏国的多摩世代是将军的属地,作为属民的他们为将军而战理所当然。
这曾经是土方所认为的“大义”,可如今将军早已恭顺,他却仍然要与新政府军不死不休。这场战斗早已与是否有大义的名分全不相干。在昔日的同伴付出生命后,继续坚持令他们因之死去的哪怕愚蠢的理想,就是土方的大义。
但容保和土方不同,会津公的态度看起来依然在意着大义所向。
“那您究竟是因何而战?”
这个过于意外的问题让容保情不自禁的露出了一丝苦笑。
“是啊,为什么要战呢?”
哪怕流着德川家的血,容保也从未想过要作为幕府的一员与他心里奉为正统的天皇开战。如果可以,容保希望能够在这场左右为难的争夺中做壁上观。
可他遇到了孝明。比他年长少许的天皇除了容保之外,谁也不肯相信。孝明执意要他担任防卫京都安全的京都守护职。容保就这样被拉入漩涡,成为了天皇和幕府之间斡旋的桥梁。
所幸先后两位德川家的将军家茂和庆喜都愿意配合他进行幕政改革。公武合体的政略在容保的努力下,一度进行的很顺利,直到孝明暴毙。
他清楚的记得那是个初春的晚上,天气还有些冷。孝明从容保在京都的宅邸启程回宫时没有任何异常,甚至在登上马车时都还很精神的笑着对容保说,“余过两日再来。”
但深夜就传来了天皇急病暴毙的消息——这是完全没有道理的事!孝明一定是被谋害的。虽然没有证据,但直到现在,容保依然这么坚定的认为。
倾向于幕府的天皇阻碍了妄图以天皇的名义夺取权利的那些人的野望,除掉他换一个年少无知的傀儡才方便达成他们的目的。可明明知道周围潜藏着重重危机,负责守卫京都的他却竟然没能从阴谋诡计里保护好孝明。
“这也是血海深仇啊!”容保冷笑着想。会在土方面前失态大概也有这样的一层原因。新选组副长的痛苦经历触动着容保的心伤。
但土方可以名正言顺的为近藤复仇,容保却连一个为孝明复仇的正当理由都没有。在不无妒忌的这么想的时候,容保却又知道他的行事远没有土方那么单纯。他所打响的战争并不仅仅只是出于仇恨,更因为他的骄傲不容践踏。
容保可以对哪怕只是傀儡的天皇屈身,却无法接受要对假天皇之名行事的狐假虎威之辈低头。也许真有人是为天下黎民苍生而举刀,数之不尽的却是打着正义旗帜的趋名逐利之徒。“天皇正朔”对他们而言,不过是个漂亮说辞罢了。
容保隐藏起笑容里的讥嘲,向土方正色道,“也是为了‘义’。”
“正因为能知道你的心情,所以才劝你——会津沦落至如此惨淡,说到底大概不过是我的任性而已。”
听着会津中将如此自谴般的说话,土方如受重击般蹙起眉头。
他也不止一次的自问过,新选组会变成这样是不是因为他的任性。而现在学识见解都远在他之上的会津公说“是的”。那么……
“……您后悔了?”
容保笑了起来。他摇摇头,“说后悔不是辱没了那些因我而死的人吗?”
“我为了我的义而战,他们为了他们的义来支持我。即便那是任性,我也不会说抱歉。”
“然而,即便你我有不得不报的冤仇,不惮于为‘义’举倾国之兵,身名俱裂而死。但在我们死后,又会如何?要让已被连累良多的他们也同蹈绝地?大好河山只余赤地千里么!”
“在身临绝境之前,对奉献了忠义的属下回以仁义,亦是主君的当为之义。”
因为他心里的确就是这么想的,容保这番话说的格外真诚。土方也不禁动容。他虽然没有想这么多,但在开战前坚持遣走平吉也无非是这么个道理。
只要与新选组沾边的人,新政府都不会放过吧?那么,还要明知道这一点,仍然抓住“诚”字旗不放吗?
土方摇了摇头。他想,不是这样的。正如容保不会放弃会津,土方也绝不会放弃新选组。那么容保会这么说,是因为众所周知的局中法度里那条禁止擅自离队的规则吧?
虽然自从鸟羽伏见之战后,昔日的规章早已无力执行。原田和永仓都是擅自离队。每经历一次战阵都会有逃兵脱队。然而也有始终不移恪守着制度的人吧?
土方想到了斋藤,他的脸上浮出了淡淡的微笑。虽然因为无法把握会津中将的真意而一度不明所以的晕头转向,但他始终清楚明白的记得这次谈话的开端是“斋藤”。
“我会让队士自行选择去留。”
“斋藤也一样。但除非他自愿退出新选组,否则我不会把他给您。”




9

容保没有解释他希望斋藤脱离新选组到他身边去的理由,土方却觉得能够明白。
斋藤是个非常值得信赖的人,不仅能力出众,性格也十分稳重。虽然因为不怎么爱说话显得默默无闻,但新选组里人际关系最好的说不定就是斋藤。
就连和土方势同水火的伊东,对于带着明晃晃的副长亲信的印记去投奔他的斋藤都无任欢迎并且寄予信任。每每想起这件事,土方都觉得奇妙。他想,也许这就是难得一见的取信于人的天分。
就连会津中将这样的人物,在短暂相处后也趋之若鹜。甚至不惜绕着弯子来说服土方同意斋藤离开新选组。
这么想着,土方的心里有微妙的得意。虽然对容保说着“除非自愿”,但他确信斋藤绝不会脱队。
对于土方的回绝,容保虽然颇有些失望却并不如何意外。
倘若土方是一个容易被左右的人,那么作为实质的掌权者,他统领的新选组大概根本不可能在京都那样的风云地站稳脚跟。
容保不喜欢土方,可有时候也会有点欣赏的意思。至少在他看来,土方是个知道该做什么的聪明人。
幕府也好,容保也好,需要的只是一把“刀”,倘若新选组真像伊东那样搞起了学说,早就被任用他们的人弃之如敝履了吧?
也因为这个缘故,哪怕容保对近藤和土方在新选组的内务上表现出的偏狭私欲颇为反感,一直以来却没有加以干涉。土方对此大概一无所知吧?说是聪明人,其实也没那么聪明。
容保有些无趣的想。他轻轻的叹了口气,“真是、冥顽不灵。”
“斋藤没有退出新选组是因为那本就是他的任务。”
“他是我会津的家臣!”
看到土方猛然张大的眼睛里满是难以置信的震惊,容保遗憾的摇了摇头。
他本来不想拆穿斋藤的身份。虽然会津在新选组安插暗哨意图掌控是情理之中,说开来于双方的颜面上却不怎么好看。
仔细说起来,始作俑者是新选组。
会津怎么也不可能信任连武士都不是的浪士组织,接受效命的同时少不了担心会不会因此被添乱。
最开始他们是直接让会津方的人员加入新选组,用意一目了然。可这些人却很快的因为各种原因死于非命。
虽然没有证据能够证明这些明桩是被蓄意排除掉的,但负责处理新选组事务的家臣却起了警惕心。经过商议,决定派人秘密潜入。
会津本来不怎么把新选组放在心上,容保也不准备多加干涉。斋藤的任务只是“看着”,谨防生变而已。
伊东在油小路被杀一事,斋藤是事后才回报,家老们因此怀疑过他是否有异心。然而斋藤的解释很合理——被伊东和土方双方的人马监视着,无法确保行踪不被泄露。
在与斋藤接触过之后,容保一度认为他说的是实话,除非他有意偏袒土方。但现在看来,有所偏袒倒也不是完全不可能。毫无疑问,斋藤对新选组有特殊的情感,虽然容保不明白他到底在眷恋什么。
——那就是一群谈不上睿智,也没有见识可言的人。如果愚蠢也是优点的话,那倒的确很值得赞美。可这样想的时候,容保却不自觉的露出了有些感伤的表情。
如果斋藤是个聪明人,容保根本不会想要将身后事来依仗他。比起那些翻云覆雨的权贵,斋藤不过是个不值一提的剑士,他在容保众多的家臣里,身份也算低微。
可容保却一意要将后代的性命交托给这个做不了什么大事的人。因为他知道,哪怕什么都做不了,但只要斋藤选择站在那里,就绝不会背身离去。
有这样一个人跟在身后,才是最幸运的事。

土方深深的吸了口气,他的脑海中一片混乱。
无法相信,但容保不可能在这种事上说谎。而且仔细想来,斋藤是会津密探没有任何说不通的地方,相反还可以解释很多土方下意识感到过疑惑的问题。
无论是那颇为神奇的取信于人的本领,还是斋藤素来不引人注目的习性,都很符合暗探的特征。
土方回想起被骤然告白的那个夜晚,当时的斋藤几乎让他感到了陌生,就好像陡然剥除了面具表露出真性情一般。
但也许斋藤没有刻意伪装,只是土方一叶障目。近藤早就说过土方待人接物太凭“好恶”。喜欢的就什么都好,不喜欢的怎么都不顺眼。而斋藤是打从一开始就投了土方的脾性。
如今想来,也许是被不着痕迹的讨好了。那么,主动说明武士身份是买来的,也是赢取好感的手段了?
在兀自轰鸣的滚雷声中,土方紧紧的咬住了牙关。
再度静寂下来的房间里,偶尔听得到烛心爆裂的微响。土方不肯说话,容保也没有催促。
忽然,一阵大风卷进来,扑灭了近门的几根蜡烛。
雨终于落了下来。


*               *                *


斋藤回到若松城时惊讶的看到在一片兵荒马乱中,负责留守本营的相马主计竟然在城门口等他。
“出了什么事?”
从马上跳下来,斋藤拿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
虽然入夜后起了风,但他一路疾驰回来还是热的够呛。
“副长准备离开若松。”
那一天铁之助慌慌张张的跑过来报信,相马主计也被吓了一跳,急忙分派人手出去寻找。
找了数个时辰不见踪影,正不知所错,土方却自己过来了。
新选组来到会津后,土方还是第一次踏进临时屯所的大门。因为知道土方素来严苛的脾气,相马主计不由得有点担心院子里的杂乱让素来爱洁的副长不悦。
可土方却完全没去在意。他穿着一袭深紫色的长衣,衬托的脸色越发白皙。养病多日没见胖一点,反而更见憔悴。
相马看出了土方心情不豫,也就没敢多问究竟出了什么事。但他想,既然是看了斋藤的信才跑出去的,只能和前线的代理队长有关吧?便特地在这里等着斋藤了。
“怎么回事?”斋藤停下了擦汗的手,神情顿时严肃起来。
他平时就没什么表情,哪怕板着脸也并不如何令人畏惧。可现在只是轻轻的皱了下眉头,相马主计却忍不住打了个抖索。赶紧的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向斋藤说了。
“征集人员?”
“是的。”
相马点了点头,这是让他忐忑难安的理由。按照土方的说法,离开若松城是前往北部诸藩寻求援兵。既然如此,在有能力行动的人员里选几个带去就好,用的着特意征集“愿意跟随我”的人吗?
简直就像是打算一去不回了。相马曾试探的向土方建议,“这里的人几乎都有伤在身,不如等斋藤队长回来后,从他那边拨人是不是更好一点呢?”
土方只是摇了摇头否决了相马的建议,却没有给出任何理由。这让相马更加忧虑。他不得不怀疑土方和斋藤之间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使得土方要带队别去。
果然他现在这么向斋藤一说,面前的青年也一副了然的神情。
“我明白了。”
新选组的代理队长向相马略一点头表达过感谢的意思,就准备上马离去。
他刚跨上马背,辔头却被相马按住了。
“我有几句话想要和你说。”
斋藤的性子和土方颇有些异曲同工之处,都是不肯说的话绝对问不出来。但性格冷静的斋藤是莫测高深,脾气暴躁的土方却不过是倔强而已。
“我入队也有些年头了,知道的事情不算多,但一路看过来,觉得副长没做错什么。”
“虽说大家都是同伴,但行军打仗总要有头领,闹到原田先生和永仓先生那样我是不赞成的。”
“都这种时候了,有什么好争的?”说到这里,相马主计不明白的摇头。谁是头领真有那么重要?“总之,我会听从副长的决定。”
他一边说一边留意斋藤的反应。新选组的代理队长仍然是平素那副不动声色的模样,也看不出究竟有没有猜中。
斋藤心里却远没有脸上那么平静。虽然他觉得相马主计完全想偏了,被误会了的斋藤却也一点都不觉得好笑。


斋藤赶到丸之内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也许快要下雨,风中带着些湿气。
他刚从马上下来,就看到土方走了出来。
好几个月没有见面了,看到土方的瞬间,斋藤忍不住心里一热。
大概因为是去见会津公,土方穿了一身相当正式的洋装。虽然天气炎热,雪白的衬衣仍然工工整整的扣起,还佩戴了领巾。亮起灯火下,也不知道土方在想什么,微低着头拉出一截修长的脖子。
斋藤觉得嗓子有点发干,“副长。”
听到他的声音,土方抬起头远远的看了过来。
夜色中他的神色模糊难辨。斋藤原本以为他会显得很生气,说不定扭头就走。可土方只是略微一顿,走了过来。
“你来的正好,出去走走吧。”
这样说着,土方当先走了出去。他表现的若无其事一般,反而让准备迎接怒火洗礼的斋藤迷惑了。
他几乎以为自己弄错了,并不是长久以来所隐瞒的身份被土方知晓。然而土方的平静中透着显而易见的疏远,与多年来两人相处时的亲密情形大相径庭。
斋藤楞了一会,土方已经走远了。被阴云遮住的月亮偶尔露出头来,在石子道上拉出一道伶仃的背影。
斋藤连忙把马交给门边的守卫,快步追了上去。

听着身后渐渐接近的脚步声,土方想起还在京都的那个时候。
近藤喜欢排场,每次出门都大张旗鼓的带着很多人同行,热热闹闹的吵上一路。
土方却总是独自出门。因为担心他的安危,山崎和斋藤会偷偷的跟过去,却又仿佛故意一般不隐藏行踪。
就像现在这样,静静的缀在不远处。
土方会抱怨他们多事,心里却有些高兴。倒不是想仰仗他们的保护,只是知道有人一直在自己身后,就觉得格外的安心。
后来,山崎死在了鸟羽伏见之战中,还会这么跟着土方的只剩下斋藤了。

在土方回想往事的时候,斋藤也陷入了同样的恍惚中。
风雨将至的若松城已是一片淆乱,他们却仍然一前一后的、安然的在乱流中走着。就如同是还穿行在伏满危机的京都小道上一般。
记忆在这一刻交错,仿佛时光从未流逝。
然而,斋藤却清楚的知道这不过是“梦”。以同样的步调走在他前面的已经不是身着绔服的身影,再也不会有随风飘起的长发穿过他的眼帘。

*                  *                      *

土方在城郭后背的土坡上停了下来。
站在这里,抬起头就能看到高高屹立的丸之内的灯火。而坡道的尽头,猪苗代湖的支流蜿蜒流过。
倚着河流与山丘建起的这座城池已经有四、五百年的历史,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改旗易帜。
松平家也将要落幕了吧?哪怕说这是兴亡常态,斋藤也无法不感到悲怆难平。
在加入新选组之前的那些年里,他四处游荡,很少留在若松城。有时候是奉命行事,还有些时候是为了磨练剑技自行远游。
但他没有去过近藤在多摩乡下的道场。新选组登上京都舞台之前,天然理心流在剑道流派里,不过是不入流的野路子。
虽然斋藤没有轻蔑的意思,但那时候籍籍无名的试卫馆根本不可能出现他的拜访名单上。
冲田总司令天然理心流名垂千古。在参加队士选拔时,斋藤第一次与冲田交手就知道这少年模样的剑士是他平生仅见的、不世出的天才。
一瞬间,他觉得无比可惜。有这样天赋的剑客应该高踞在道场深处接受万人敬拜,而不是如同无家可归的流浪犬一般为了没多少肉的骨头露出獠牙。
他曾经无意中向总司流露出了惋惜的意思,总司却回笑道,“斋藤你不也一样?”
斋藤摇头,“我的是杀人的剑。”
因所学驳杂,没有明显的流派特征,他很胜任隐藏身份的暗探。自成一路的剑术简洁实用,在道场与冲田比试时互有胜败。但倘若战场上性命相搏,却多半是斋藤获胜。
听到他这样说,冲田露出了然的表情,没有表示异议。然而,向来敏锐的他这一次却理会错了。
斋藤也没有再做解释。但他后来想,总司未必不懂得真意,甚至连斋藤的真实身份,总司似乎也有几分觉察,却保持了缄默。
和精明强干却实际上挺容易被亲密的人敷衍过去的土方不同,大概是与他的剑术天分一脉相承,总是万事无碍一般的冲田才是心如明镜般见微知著。
在土方面前,斋藤偶尔会随性些,可在总司面前,他从来不敢松懈。
虽然总司似乎承认了实战比不上他,斋藤却没有一定能获胜的把握。其后的池田屋之战,更证明斋藤所虑并非戒惧太过。
有想要的东西才会在挥剑时强大的让人感到无法战胜。这个道理直到数月前斋藤才由土方那里得到领悟。
不是总司成为了“剑”,而是他“选择”了成为新选组的剑。如今,斋藤也已经做下选择。他将毅然的目光投向土方的背影。

土方微微俯首。月亮在云层中穿行,间或散落下来的银白光华在脚下的水面上泛起微细的涟漪。
不远处的草丛里传出蟋蟀的鸣叫。以前他在夜晚走过京都的河边时也经常听到,一声声的、清亮悦耳,不像多摩乡下,尽是蟾蜍的呱噪。
眼下的天气虽然还热着,但时序已将入秋,不论蟾蜍还是蟋蟀的声音都很快将听不到了吧。
尽管不肯承认,但土方知道容保没有说错——是已经到了该结束的时候。
因为知道无非一死而已,他从不去想身后事。可容保说,应该想。因为那对于我们而言是结束,却不是世间事的终结。
会津的中将需要考虑的事很多,多到那一日土方在告辞时忍不住问,“您有这么多不得不顾念的东西,那又有什么是能让您不管不顾、愿意为之一死的呢?”
听到他这么说,容保吃惊的张大了眼睛。在那如同被刺到了一般的神态中,土方有那么一点快意。
原本他不用说的这么尖刻,可他的心疼痛着,就下意识的想同样报偿给刺痛了他的人。
他就是这么睚眦必报。很多事情,土方知道做的不对,可又绝不愿改。
近藤起初还总是想方设法的劝他,到后来也完全放弃了。可就算性格这么糟糕,一点也不讨人喜欢,近藤却没有舍弃他。
有时候土方觉得,近藤每每近乎无奈的叹息,只是素来的情谊使然,拿他没有办法而已。
“那样的新选组大概早就只是我一个人的理想了吧?”
土方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
在冲田病倒后,他和近藤之间也越来越疏远。
不知从何时开始,以为一心同体的三人无论身心都已分崩离析。
土方本能的拒绝接受,但在近藤死后他却不得不承认——他们曾经为共同的理想而生,最终却是因土方的理想而死。
然而在分别的时候,近藤终究什么也没有说。他的温柔让他迁就土方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正因为这样,土方无法悔恨,更不能说抱歉。然而,这样的事,在他已所余不多的生命里,有一次就已经足够了。



10


土方转过头来,望向静静的站立在身后的青年。
斋藤的模样比离开若松城时瘦了不少,神情却仍然安定。哪怕已经知晓他的真实身份,可看到那熟悉的眉目,土方还是觉得舒畅。
他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斋藤,你离开新选组吧。”
“您这是什么意思?”
对于斋藤的反问,土方回以“你根本没有必要问我”的眼神。
就像迷雾被扫空一般,他现在能够清楚的捕捉到那张无表情的脸上哪怕最细小的波动痕迹。
毫无疑问,斋藤已经知道身份被拆穿。他盯着土方,夜光下细长的眼睛微微眯起。
“但我不明白。我认为您应该知道,今时不同往日。”
在加入新选组之前,土方和斋藤不过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而且,会津向新选组派遣暗探也完全可以理解。
仿佛是在谴责“您没有道理怪责我”也“没有道理这样对待我”一般,斋藤显得气势迫人。
土方本来也觉得会津的做法不过常态而已。但被斋藤这么轻描淡写的一推而过,却忍不住有点恼火起来。
新选组向来自诩会津的忠臣,君信臣忠本是佳话,却被揭穿斋藤一竟然是自建队开始就安插下的暗探,颜面何堪!就算是容保在告诉土方时也颇有些讪讪之意。
更别说斋藤还隐瞒着身份表衷情,被拆穿后竟然毫无羞愧之意,在土方看来简直说得上厚颜无耻。
“我知道。但我的决定和你说的事情没有关系。”
这是一句实话,可土方说出来却有几分负气。听在斋藤的耳朵里,就成了完全不同的意味。
在接到相马主计的报讯后,斋藤十分烦恼。土方的心胸从不宽阔,尤其涉及到新选组,更是锱铢必较。
因为知道这一点,斋藤一直以来都很头疼要怎么说明身份。待他明了了对土方的感情之后,就更感到棘手。
忍不住觉得如果想不到怎么说比较好那就不说为好。眼下又是朝不保夕的情势,倘使不幸殒命,就干脆不用说了,倒也挺省事。
可他没想到容保竟然会出面去向土方拆穿。虽说有点措手不及,但土方知道了,反而让斋藤如释重负。只是对于要怎么平息土方的怒火,一时间想不出主意。
见到土方露出使性子的迹象,他心里一松,嘴角不觉浮出了一点笑意。
“副长,直说您很生气如何?”
他这句话说的颇有些绮丽风情。别说是现在清醒着审视斋藤的土方,就是从前那个一叶障目着的土方也不可能听不出其中的调笑意味。
一瞬间,土方也不知道究竟是好气还是好笑。
在任何事情都能不当一回事一般泰然处之这点上,斋藤和总司很相似。
土方一度以为斋藤只是单直而已,可现在看来,他和总司一样,都太过明白。但再明白的人也会有想错的时候。
土方凝视着那张虽然照样没什么表情却忽然生动起来的脸,骤起的哀情慢慢泅过了心头。他转开头,望向一片苍茫的夜色。
“我是很生气。”
土方的神色显得十分寂寥,之前的那点怒气就象是没有出现过一般消逝无踪。
就算斋藤再迟钝也会觉得不对了。他几乎要伸出手去。就在他一臂之外,土方侧着头站在那里,冷淡而疏离。
“副长?”
可他竟然不敢碰他。本来颇为笃定土方对他的好感,也在这一刻动摇起来。
他早就知道,对土方而言,在新选组里只有近藤和冲田才是特殊的。但哪怕只有须臾,土方也曾对斋藤表露过不一般的感情。
——但也许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深刻。斋藤想。而且土方的性子向来激烈。斋藤本以为可以解释的事,土方却表现出了近乎决绝的拒绝。
“这不公平。”
斋藤听到自己的声音低沉的仿佛压抑在喉咙里,他费了很大的气力才将它们一个字一个字的吐出来。
他不知道容保究竟对土方说了什么,会津公的心思向来难以捉摸。但他直觉绝不只是拆穿了密探的身份。
“您不能只听容保公的说法……”
难得从斋藤那里听到的低促音调让土方回过头来。
那张他所熟悉的面孔已经不再四平八稳,焦急溢于言表。
看到斋藤拼命要解释其实根本不需要解释的事,土方更是百感交集,他叹息着摇摇头,“……他说谎了吗?”
“没有。但是……”
“我知道。”
土方截断了斋藤的话。无论是会津暗地里的动作还是斋藤曾经担任暗探的事,都没什么好想不开的。
但斋藤作为容保的家臣,与会津之间有着极其密切的关系,土方却无法不介意。
斋藤一大概不是他的真名。他的家人也不是什么大阪的富裕商户,而是世代为松平家效力的武士。
说不定土方还曾和这个人的父兄亲友擦身而过却不自知。
就算他选择了新选组,他的根却仍然深扎在这片对土方而言全然陌生的北国的土地里。
“既然您知道,那又为什么……”
“你能离开会津吗?”
斋藤费解的皱起了眉头。土方的问题听上去就像是逼迫斋藤在会津与新选组之间做出选择,但斋藤知道这绝不是土方的真意。
这个人在在意什么?斋藤注视着眼前那张过于平静的面孔,在土方的眼睛里根本没有对答案的期待。
斋藤无法不觉得焦躁。他第一次感到很可能他从来没有真正明白过土方。
“不能。是的,我无法离开现在的会津。我也能明白您为什么要走。”
“但这和让我离开新选组有什么关系?”
以不容回避的强烈视线锁住土方的双眼,斋藤一字一顿道,“所以,还是容保公说了什么吧?”
“您坚持一定非走不可是不是也是同样的缘故?”
容保拆穿斋藤的身份只是令双方面目无光,不至于造成决裂。尤其大战当前,能让土方抛下危殆中的会津决然离去的理由只可能是新选组。
斋藤只要稍微回想下曾经从容保那里接到过的命令,就能够猜想到多半是这位会津藩主对土方直斥其非了。
既然容保否定了新选组,土方自然也就不能接受为这位过去的主君殉葬的命运。

在斋藤的追问中,土方默然的抿起嘴角。看到他的表情,斋藤知道自己猜对了。
被说中不愿意承认的心事时,土方就会露出这种有点象小孩子拒不认错般的倔强来。
但这依然无法解释土方为什么要他离开。斋藤不认为时至今日,只为新选组的理想而战的土方还会拘泥于“只有容保才是斋藤真正的主君”这种事。
在短暂的沉默后,斋藤低低的开了口。
“您是为了我吗?”
想到这个可能时,连他自己都不怎么能相信,可土方惊讶的眼神却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你想多了。不能让会津的人继续混在新选组里。”
“那为什么要让队士们也选择去留?”
斋藤踏前一步,伸出手扳住土方的肩膀,强硬的让他看着自己。
知道土方在意自己,他心里是喜悦的,却又转瞬之间被巨大的愤怒所吞没。
“就像您送走平吉先生一样。您觉得我也需要您这么做吗?”
“您担心的是新选组的恶名还是我的性命?那都不用你替我担心!”
“我也绝不接受因为这样的理由被你抛下!”
斋藤以如同要捏碎骨骼般的气力掐住手掌下单薄的肩头。
他难以置信的想,这个人怎么可以这样做?
土方从来不是个体贴的人,而当他表现出令人意外的体贴的时候却如此的令人痛恨。
斋藤从没有想过要与近藤或者冲田相较,但更加不希望在土方心里竟然是和平吉乃至源先生相提并论。
那种温情就像是在说“你没有资格和我同行”一般,对斋藤而言犹如侮辱。土方不会不知道吧?
在他对土方的了解里,这根本不象是土方会做的事。
可土方就这么做了。

土方感受的痛苦不仅仅来自被抓握住的肩膀。
斋藤愤怒又痛苦的模样让他想起听说要被留在多摩时的总司。
当总司跑过来以激烈的语气质问近藤时,坐在一旁的土方暗暗的想,倘若被要求留下的是自己,他大概会比总司更生气。
这一生里,土方没有见过总司露出比那时更生气的表情。
毫无疑问是总司自己选择了他的命运,可即便如此,土方也从没有从不能言道的愧痛中得到真正的解脱。就像是——近藤的死一样。
假如他们不是那么弱小,不得不借助能借助的一切力量来达成目的,就算总司再怎么坚持,也不可能同意的吧?
而且当时他们明知前路艰险却仍然满怀着希望,谁又会想到后来的那些事。
可现在,土方清楚的知道未来只有一片黑暗。可他仍然不管不顾的继续向前走着,因为这就是唯一能做的事。容保却让他想起来,这么多年来,他就这样任性的拖曳着大家到了今天。
在总司和近藤之后,接下来是斋藤了吗?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他忽然明白了那个夜晚,无论如何都要拒绝斋藤的真实理由。
土方微微苦笑。他抓住斋藤的手腕将他推开。猝不及防下,斋藤连退了好几步。
“我没有这么想。”
土方伸出手,指向亮满灯火的丸之内。已经入夜,会津公依然在为即将到来的大战而忙碌。
“也许明天,那里就会变成死地。”
“我并没有为你想什么。我只是,走我自己的道。”
土方的声音随着夜风缓缓送来,因为过于平静甚至显得有些飘渺。
斋藤愣愣的看着他。月光下,他所爱的雪白容颜透着些冷酷的决绝意味,一如他那些年在京都的屯所里杀伐决断时那样。
火热的怒气仿佛兜头被泼了一盆冰水下来。斋藤感到寒意渐渐渗透到心底。
他知道无论真实的理由是什么,当土方露出这种神情的时候,就表示他决意已定,无可挽回。
哪怕那是错的,哪怕前面刀山火海转眼就将尸骨无存,他都会毅然决然的走进去。
这曾经让斋藤无比憧憬的坚毅而美丽的姿态在这瞬间让他痛恨的无以复加。
“我,也有我的坚持。”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如此说道,平缓而冷静,毫无热气的仿佛无力的垂死挣扎,却又透着咬牙切齿的执拗意味。
“我不是已经拒绝过了吗?”
土方轻轻的笑了起来,“那是只允许我一个人独行的道。”
“所以,从我的道上走开吧。”

斋藤没有答话。他想他已经明白了土方的想法。
土方选择作为新选组的副长背负起只属于他的新选组。
也许,在土方看来,它曾经还属于过冲田、属于过近藤,却从来没有属于他斋藤。
土方也不关心斋藤对新选组到底是怎样的想法,因为那本来就和斋藤无关,不是斋藤应该担负的东西——哪怕他愿意担负起土方,土方也不愿意接受。
兜兜转转许多年,到了最后,他如容保所指责的那样,坦然的将新选组据为己有了。
斋藤想,我早该知道他是这样的人。
“副长,您真是自私又任性……”
“从来只顾着您怎么想。”
他的语气很平淡,就象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虽然容貌完全不同,土方却觉得斋藤这时的神态十分象总司,带着一种看穿了世事般的随性。
“土方先生,您可真是个糟糕的人。”
这类大同小异的话冲田变着说法说过不少次,仿佛故意要惹土方生气一般。可土方早就听腻了,压根不当一回事。
但斋藤……,土方的心里微微有一点刺痛。他缓缓的点了点头,“我知道。”
“可我喜欢您。”
依然是不在意一般的语气,有一点点黯然的无奈。
就象近藤叹息“真没办法”时一样。但近藤从没有向土方说过“喜欢”。
和土方相比起来,大概还是山南和伊东那样有文化又温文尔雅的人更投近藤的喜好。
土方微微的垂下了眼睛。
“我知道。”
他的确是知道的。就算容保说斋藤只是听命行事,但土方想,他没有愚蠢到连感情的真假也无法分辨。
无论是那些静寂的夜晚会随着热腾腾的清茶一起送过来的团子,还是安静的跟在身后让土方感到安稳的脚步。
当那双细长的眼睛望过来的时候,土方看到自己的身影完全的倒映在其中,明丽就象是一个华美而绚烂的梦。
他想,他也许比斋藤自己更早知道“他喜欢我”也说不定。
但土方从来不怎么管别人的好恶。而且那个时候,还没有发生后来的那些事。所有人都在,每个人的眼睛都因为梦想正酣而闪闪发光。

土方仰起头。天上的云层已经散去,明月清辉静静洒落。风从耳边拂过,吹散了记忆里最后一点笑语。他似乎能见到他怀念的身影逐一隐没在夜空中。
他闭上眼睛回味了片刻,缓缓张开,“斋藤……”
他的声音非常和煦,吐出温柔呼唤的嘴唇翘起小小的弧度。
斋藤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土方。再怎么伤心失望,土方给人的感觉都仍然象烈火一样,炽热而蓬勃。
可这一刻在斋藤眼前,他的烈气仿佛完全褪去了一般,就象是火焰燃烧殆尽后的余灰,只剩下红热的虚像。
“梦,应该醒了。”
悲伤如潮水般涌来,将斋藤淹没。
“副长……”
土方摇了摇头,拒绝再接受这一称呼,“斋藤,我以新选组副长的身份,准许你脱队。”
这么说着,他的手紧握在佩在腰间的和泉守兼定上,径直越过凝立不动的青年。
斋藤回过头。土方单薄的背影向着灯火通明处渐行渐远,终于消失在视野尽头。
风吹动脚边的芦草,蟋蟀的鸣叫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了。斋藤仰起头,长长的呼出了口气。
他还记得不久前的那个夜晚,也是这样明月当空。岁岁年年,这世间不知道有过多少个这样的夜晚。
再久远一点的那夜也是这么清亮的月光,风过处,樱花似雪。
那个人袖着手,微仰起头满含笑意的对他说,“斋藤,从现在起你是新选组的一员了。”
言犹在耳,却不过一梦。




尾声

土方与大鸟圭介受容保之命离开会津后辗转北上,经庄内藩在九月底抵达仙台,在那里他们加入了榎本武扬的幕府海军。
适时,会津战争仍在继续,松平容保在若松城失陷后退守笼城,坚持抵抗到同年十二月,战败投降。那时候,土方等人已经在这个国度最寒冷的冰封土地上建立起了幕府军最后的联盟——虾夷共和国。
新政府军结束会津的战事后,逐步扫平依然不愿臣服的庄内藩等北部列藩,紧接着渡海远征,于翌年六月平定虾夷,共和国宣布投降。
至此,由鸟羽伏见开始的以天皇和将军为名、历经三年的戊辰战争终于结束。

在戊辰战争最后的箱馆战役中,土方战死弁天台场。
继任的新选组队长相马主计被维新政府处以流刑,两年后不知何故在家中切腹身亡。

市村铁之助于战争之初受命离开虾夷返国。
跋涉三个月之后,他终于来到了土方在多摩的故乡,将土方交托给他的和泉守兼定送交其家人。

斋藤一这个名字在会津如来堂急袭后自历史中消失。
从此再也没有令人闻风丧胆的新选组三番队队长,只有跟在容保身边的忠实家臣。
他有过很多名字,山口二郎、一户传八,最后是藤田五郎。
熟知会津事的一些老人知道这些都不过是化名,而这个人从未提起过的真名与他曾经经历的血雨腥风,在至死的缄默中早已无从得知。


(全文 完)



后记

完稿于2013年9月1日。时隔一年重新拿出来被填起的坑,史无前例,所以,副长我对您是真爱。
原本以为写一章就能填满的坑拖成了四章最终凑足10这个吉祥的数字,也一定是副长的授意![蜡烛]
副长的外形设定参照薄樱鬼,眼睛颜色换成黑色即可。可以说,薄樱鬼的这个外形无比契合我审美的副长是这篇同人诞生的唯一理由。

但衍生来源的作品不只是薄樱鬼,包括燃烧吧!剑、新选组血风录(司马辽太郎),新选组(子母泽宽),浪客剑心……等等。
必须再次强调本文的内容与真实历史有大量出入,绝非历史同人。

感谢幸运兔BUFF,兔子牺牲自我的鼓励光环在艰难时刻支持我越过障碍。感谢表示哪怕逆CP也肯看的T君,让我深受鼓舞增添了莫大的勇气。谢谢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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