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夜宗夜]隔 - Hedatari -(22-25)


1,雷点甚多,建议慎重阅读
2,与原著世界观不符
3,有立场有倾向,一切观点均为纯个人主观
4,原著设定均有不同程度的修改,各方面与原著相背处甚多
5,某些设定与基友共用


----以下正文----


23

镰本站在SCEPTER 4为他们安排的住所里。这间位于三楼的房间在走道的尽头。
如果他们想要离开,除非跳窗,不然势必要经过一整个青组的宿舍,而南向的窗户正对着被建筑环绕的中心庭院。
虽然镰本觉得对方根本不用这么煞费苦心的将他们置于万全的监控之下,毕竟外面可是有追着安娜的“王”呢,但显然淡岛并不这么认为。
安娜和猫被带去了淡岛的宿舍。SCEPTER 4的副长有住单人间的权利,她的住宿标准虽不及宗像,房间却也十分宽阔。打个地铺丝毫不成问题。
这也是逼于无奈。出云绝不愿意在青组的地盘上让安娜单独就住,加上一个猫在他看来也毫无保障可言。而猫更喜欢和淡岛呆在一起。
“草薙哥,八田哥呢?”
好容易有独处的机会,一进房间镰本就向草薙出云问起了前吠舞罗的小队长。且不说他们两人从初中就认识的交谊,以八田的性子,有了安娜和镰本的下落,不可能不来迎接。
“他和伏见在一起。”
出云觉得找到赤组两人的事恐怕伏见根本没和他说。
镰本惊讶了,“他们两和好了?”
“大概吧。”出云有点心不在焉的答道。虽然酒吧被袭那天看到八田和伏见联袂登场,他很是惊讶。但仔细想想,这两人之间在他看来本来就和小孩子吵架一样,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矛盾。
但现在他没心情和镰本多谈吠舞罗前任小队长的事。出云的心思全落在明天的石板接触计划上。
哪怕他再如何的担心安娜的安危,想要索性带走她,但宗像的威胁言犹在耳。出云再次感到了无力的无奈。
尊选择自绝的时候,他只是感到因为无力分担而无法进入友人作为“王”的心灵深处。而现在是赤裸裸的被“力量”威胁。在王的压倒性强势面前,赤组的最强氏族算什么?
他不知不觉紧紧的握住了手掌,捏的掌心生疼。要任由事情这样发展下去吗?倘若安娜不幸出了什么事情……
可如今哪怕他再如何不顾一切的去强烈反对,也已经无济于事。银发的少女接受了宗像的要求。
“可恶的青王。”

“草薙哥你说什么?”
在查看厨房设施的镰本探出头。出云扯出了一个笑脸,避而不答,“你们过的还好吧?怎么瘦成这样?”
“哦!就算瘦了马力也没有下滑!”
镰本对出云屈了屈前臂做了个亮肌肉的动作。出云被逗的笑了起来。看到前吠舞罗的军师松弛下来的面部肌肉,镰本松了口气似的说,“还是这样子的草薙哥比较让人安心。”
“抱歉。”
“哪里的话。如果不是草薙哥一直照顾着,我们早就不成样子了。”
“我也没做什么。”出云叹了口气,在吠舞罗里,善解人意的镰本算是为数不多的能够让他不那么焦躁的人。
“如果我有能力照顾好大家,就不会这样了。”
“您在说什么呢?”镰本露出了不赞成的表情,“那是王不是?我们没有王了,被别的家伙欺压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但如果安娜不愿意,无论何时我们都会站在她那边,不是吗?”
“那是当然。”
“那您还烦恼什么呢?既然安娜决定要做,我们就帮她。”
出云笑了笑。“说的也是。”
虽然这样说了,他的心里却终归放不下忧虑与自责。看着镰本明朗的面孔,出云稍微有点羡慕他拿得起放得下的爽利性格。
“说起来啊,你们为什么跑到学园岛去?那地方虽然好隐藏,可一旦被发现就是瓮中捉鳖。”
“安娜的意思,她说感到那里有尊哥的气息。”他们之前虽然秘密联系过互报平安,但为了双方的安全考虑,通话十分简短,仓促中没有来得及细说。
“是吗?”出云的脸色沉了沉。距离那天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听到尊的名字他还是会不由自主的心脏抽痛。
在乱事结束后他们也去过可能是尊最后陨殁的地方,但除了一个巨大的深坑,什么都没有找到。
当时安娜并没有特别的感觉,为什么现在忽然说察觉到了尊的气息?——尊的灵魂还徘徊在那里吗?
出云感到了无法遏制的疼痛。这一次,哪怕他再怎么希望,也不能再将尊捡回家了。
镰本却在思考别的事,他托着下巴以深思的表情说道,“住了段时间后,我才觉得那地方真的有点奇怪。”
“怎么回事?”
借助猫的能力,镰本在学园的食堂找了份厨师的工作。每天卖出去多少份便当,只有些微的变动并不明显。但如果买便当的人显出异常就不同了。
“有些学生看着真的不象是能进那种名校的人……”
“而且他们好像只在限定区域里活动。我们在神社住了一周,除了夜刀神狗朗,没有见过别人。”
“那里很荒凉。虽然我看不到安娜感觉到的东西,但也觉得气氛和别处不太一样。”
出云支着头,认真的想了一会,站起来穿上外套朝外走,“你这么说的话,是有点微妙。”
“草薙哥?”
“我去和淡岛说一说。这件事可大可小。”
学园岛是绿王的属地。无论是出云自己的情报网还是自淡岛处得到过的信息都显示绿王和青王不和。而如果黑王有同伙,大概不是绿王就是黄金之王。
那么可能与绿王有关的任何异常都不能轻忽——既然不得不与宗像合作,那自然要祈祷他获得胜利。倘若宗像败北,等待着他们的绝不会有好事。
这个简单的道理出云早就想的很清楚,才会在淡岛因为发现安娜镰本的行踪联络自己的时候,立即主动表示愿意配合。
虽然宗像提出要安娜探查石板超过了出云的接受限度,让他愤怒不已,但正如镰本所说的,事已至此,也只能做了。倘若安娜做出了这么大的牺牲,还是无法解决问题,就太过于得不偿失了。
想到这一点,出云就毅然的放下对于宗像的不满拿出了合作者该有的情报互通的态度。更何况,即使立场不同,淡岛在出云看来也始终是可以托付的值得信任的人。

*    *    *

宗像坐在正对大门的主位上。这个房间在大楼的第一层,比邻着道场,是平日里拿来做室内活动的场地。
房间非常宽阔,与隔壁的道场一样有着和风的简洁装修,推开门可以看到庭院里的风景。被黑王破坏后新植的树木草皮还没有能够融入到周遭的环境,显出了几分不协调。
淡岛在昨晚已经安排人将房间收拾整齐,并且依照宗像的嘱咐铺上了坐毡。但吠舞罗众还是皱起了眉头。看着宗像和在他身侧的黑发少年挺直脊背的正坐姿势,出云和镰本都忍不住感到腿脚抽疼。
好在青王今天表现的非常亲切,他善体人意的微笑着说,“随便坐,不必拘礼。”
声音柔和,但配着那张雪白的脸孔上的傲慢神情,让出云觉得他的潜台词是,赤组的野蛮人们没教养一点也不奇怪。
吠舞罗的前军师很不爽。但如果为了争一时之气正坐到最后坐不住更加的丢脸。他很明智的无视了青王隐约的讥刺,拉了个蒲团过来随随便便的坐下了。
“还需要准备什么吗?”
宗像对于出云的心理活动却压根没有注意,他的第二句话是向安娜说的。靠在出云身边的银发少女摇了摇头。
门外传来猫的吵嚷声,“吾辈要去找小白,吾辈才不要去跟BOSS眼镜打坐!”
BOSS眼镜是在之前的十束被杀案里,因为维护伊佐那社与SCEPTER 4发生冲突后,猫对宗像的代称。在猫的眼里,戴着眼镜的青王大概始终是可怕的BOSS形象。
“我去看看。”狗朗站起身,但宗像止住了他。
“不要急。”
说话间,姿容高雅的美女副长和套着家常服的粉色头发的少女在叮叮当当的铃声中,颇为有失体统的拉拉扯扯的走了进来。
一看到宗像,猫立刻就不挣扎了,她箭一般跳到淡岛身后躲了起来。SCEPTER 4的副长非常有经验的始终抓着她的手腕让她无法逃走。
猫的反应让宗像很愉悦的挑起了嘴角,“请坐。”
“猫。”狗朗递出了请求的眼神。虽然他不知道宗像为什么要猫也一起来,但少年相信青王的决定必然有其理由。
淡岛拖着不情不愿的少女在距离宗像稍远的侧手边坐了下来。
“现在人齐了。”在宗像的示意下,站在门外担任警卫的组员拉上了大门。只在墙壁上缘有一排透气窗的房间里自动亮起了照明。

“我们并不清楚接触石板的后果。”
听到这句直截了当的开场白,出云不由得狠狠的瞪了青王一眼。对于他的愤懑,宗像熟视无睹的当做不存在一般,完全不做理会。
“但我准备了应急措施,这需要借助猫小姐的力量。”
“吾辈?”猫惊讶的瞪圆了异色的双瞳。因为过于意外,她也忘记了去害怕青王,疑问脱口而出。
“是的。”宗像点了点头,“在座的列位包括我在内,都不是精神系的能力者。”
“所以,倘若栉名小姐有意外,请你唤醒她。”
“我、我不知道怎么做……”
在青王的注视下,猫深感压力的慌张了起来,甚至忘记自称“吾辈”。
“吾辈只会做幻境。”
“但还能影响别人的记忆,不是吗?通过场景转换让她看到最不能置信的景况,就应该能够醒过来了吧?”
“这是什么意思?”出云忍不住质询。
虽然在听到宗像为安娜的安危做安排时,他还有一瞬间为自己低看了青王而略感惭愧。但怎么听起来他打算的应急措施也并不比接触石板好受?
“字面上的意思。”宗像纹风不动的淡淡的回了一句,仍然将视线集中在粉色头发的少女身上,“猫小姐能够明白吧?用你有着最强烈感情的场景去影响她。快乐的、悲伤的,甚至可以是痛苦的。”
“喂!”出云怒发冲冠,但一句“你不要太过分”在青王肃杀的眼神下化为乌有。
“这是为了救人所做的万一的准备。”
出云也知道是“为防万一”而准备的“不得已”的应急策略,但非要说成这样吗?这个人真是太不将别人的心情放在眼里了。

“宗像大人,”黑发的少年微微蹙起眉头,“我也许可以试一下。”
他曾经进入过宗像的梦境唤醒无法自行脱离的青王。
对于少年的提议,宗像却摇了摇头,“你不是精神感应者,不会比猫小姐更轻松。就算你能够进入,栉名小姐是在与石板之力进行接触,他们之间的联系以你的力量无法斩断。”
在因为青王的一席话沉肃下来的气氛里,宗像薄紫色的眼瞳扫过房间里的每个人,最后落在未发一言的栉名安娜身上。
“可以了吗?”
少女点了点头,她的表情一直很镇定。但略见颤抖的手出卖了她的真实心情。
“安娜……”
“我可以的。”
少女对关切的望着自己的两个男人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她的身体就那么直直的倒了下去。出云连忙伸手去接,却在碰触到的瞬间“呀”的轻呼着松开了手臂。
安娜的身体仿佛萦绕有电流般拒绝一切碰触。她摔在地上,但幸好木质的地板因为宗像的先见之明铺上了厚厚的毡子。
“不要碰她。”
宗像警告道,他的目光一瞬不瞬的注视着已经进入了精神世界的少女。

*    *    *

安娜站在御柱塔的走道上。就算在精神世界里,她的眼睛能够看到的仍然是一片灰暗。
已经有很多年她不曾再走上这条熟悉的、通往石板之间的路了。
这里和上次来的时候感觉很不同。被御槌逼迫着不断的试图与石板接触的那个时期,流过身体的气流要平稳的多。
安娜还记得那种静静流淌的冷意,越走近就越感到寒冷,仿佛要被人冻僵一般。但这次热气弥漫在她身周,让她口干舌燥的滴下汗来。
时不时刮起的旋风让她行走的更加艰难。仿佛身处于烈日高悬的沙漠中,她举起手,意图挡住那不可见的灼热阳光。
好容易走到门口,她停下来喘了口气。

心脏还在因为害怕而紧张的收缩,每靠近一点,那巨大的威压都象是要把她碾碎一般。
很想转身逃走,但那个男人会没有半分怜悯的嘲笑自己的吧?
虽然看不见宗像的眼神,但安娜知道那绝不会和留在尊的精神世界里的那些影像一样。
宗像嘲讽的看着尊,眼神却不是那么冷,甚至让安娜觉得和煦。
她说不清那究竟是尊的印象还是宗像的确向他露出过那种堪称柔和表情。至少她从未在真实世界的相遇里感受过散发温和气息的青王。
不知为何,安娜很介意他冷冷的注视着自己的视线。仿佛穿透了她的身体,如同是在嘲笑已经故世的赤王般,让安娜无法忍受。

但她觉得宗像的说话有道理。她不可以坐视吠舞罗的大家因她被牵连、甚至牺牲。
在过去,她曾经得到过他们的救助,直到现在,仍然被保护着。那么,既然是她能够做到的事,就该由她来做。
——这也是在帮助你自己。她感觉得到宗像在如此说。
没有任何理由拒绝青王的要求。所以,哪怕痛苦,她仍然走到了这里。
在做好足够的心理建设后,安娜咬紧牙关推开了石板之间的大门。映入眼帘的是火红潋滟的海洋。那过于新鲜明亮的色彩如同最美的绝色,让她一阵晕眩。
“尊!”
除了尊没有人有这样美丽的红色。她紧紧的握住了胸口的衣服。
在这个被禁闭的秘地里燃烧着的是比学园岛神社上空更丰富、更澎湃的红色。仿佛有着无穷的生命力,让安娜喜悦的无以复加。
她感到了这片艳红中犹如心跳般的巨大脉动。她张开手臂飞奔,泪水洒落在身后。
——尊,我找到你了。

少女双目紧闭的苍白的脸上忽然浮出了异常幸福的灿烂笑容。
眼泪却顺着她的脸颊落了下来。出云看到她的嘴唇微微翕动。那是一个他非常熟悉的音节——尊。
“她这是怎么了?”
他伸出手去却记起宗像的警告,又缩回手,转头去看端坐如恒的青王。
宗像抿着秀丽的嘴唇,没有回答他。出云也明白青王不可能知道安娜在石板那里感受到了什么。
在他焦灼不安的须臾间,安娜的表情变了。
欢愉只有短暂的一息,痛苦随即出现在她的脸上。从微微的皱眉到紧咬住嘴唇,很快的,豆大的汗珠从她头上落了下来。安娜细小的身体开始震抖。
“唤醒她。”
不等出云说话,宗像已经侧过头去向猫发出了指令。
猫露出畏缩的表情,她嘟哝着,“真的要吾辈做么?”
青王的神态是不容置疑的坚定。淡岛拉住了猫的手,狗朗握住她另外的一只手。
少女的手很冷,因为责任重大而微微发抖。她把求助的眼神投向黑发的少年,狗朗回以鼓励的温柔笑脸。
“你很强,所以一定做的到。”
“嗯。”
少女露出了一个虚弱的微笑,她走到安娜身侧,跪下身去。
就在猫的手将要碰触到安娜的时候,银发的少女忽然张开了眼睛,犹有痛苦之色的脸上不断的落下不知道是欣喜还是悲痛的泪水。
她挣扎着把手伸向了出云,“尊……”
“尊在那里。”
说完这句话,她在男人的怀里昏了过去。
出云楞在那里久久无法回神,他不确定自己到底听到了什么。
“这不可能……”
镰本也是一脸的难以置信。这房间中的所有人里,只有一直没能完全进入状况的猫和向来冷静的宗像维持着如常的表情。
青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淡岛君,去叫医生。”
在宗像的呼唤中,SCEPTER 4的副长终于在震惊中回过神来。她慌忙拿出终端联络医务室。而出云也终于想到了要查看安娜的情况。

*    *    *

“赤王还活着?”
跟随宗像回到室长办公室后,狗朗终于恢复过来。他黑色的眼瞳里却依然残留着无法置信的惊讶。
“呵,”宗像转动着手里的拼图,笑了一声,“那是不可能的。周防尊是我亲手所杀。”
那个男人的身体已经被他体内溢出的火焰灼烧的连灰都不剩。如果说这样还能死而复生,那就是奇迹了。
也许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奇迹,但这种常理之外的情形并不在宗像的思考范围内。
倘使真有奇迹出现,什么也不用想的只要接受就好了。但在那之前,青王还是会用他的头脑尽量进行符合常情的分析。
“不要忘记,她是在精神世界里与石板做接触。看到的不可能是常世的状况。”
“因此,栉名安娜的话有两个可能性:第一,她见到了周防尊的灵魂;第二,她见到了周防尊灵魂的力量。”
狗朗对青王的话投以疑惑的眼神,“有什么区别?”
“第一个可能意味着周防的灵魂在石板里。说起来,我曾经考虑过你的现任主人,不灭的第一王权者,他灵魂是否回到了石板之中。”
“你说小白可能在那里?”
“只是也许。毕竟石板是‘王’的发源所在。而灵魂应该也是石板力量的一种形式。”
“不过,如果每个灵魂都能完整的保存在石板里,那么迄今为止死掉的王们也未免住的太拥挤了。”
宗像一副一本正经的“我可不想和他们去挤那种蜗居”的表情。但狗朗觉得这个说法很不有趣——如果是这样的话,三轮一言大人也在那里面了!
“无法想象。”黑发的少年在经过想象后,一脸严肃的从牙齿缝隙里挤出了几个字。
宗像对少年投以“你其实也不用太担心”似的安慰目光。
“虽说我不是精神感应者,但我是‘王’。王和石板之间的特异连接我想就算是栉名安娜也无法比拟。”
“当我在石板之间与石板建立起联系的时候,从未感受到有‘人格’之类的东西存在。那里,有的只是力量。单纯的、巨大的力量。”
宗像回想着最近的一次接触。如同将王作为人类的存在完全吞噬掉一般的强烈的共鸣,如果放弃坚持和克制,大概他的身体会在转瞬之间被奔涌的力量撕裂成无数的碎片吧?
那种冰冷的东西里并没有灵魂可言,有的只是纯粹的“欲望”。如果王因此而失去理智,将变成为本能所驱动的野兽。
这也许就是“王权爆发”的真相——属于人类的灵魂被磨灭殆尽的结果。
但周防尊在赤之王权砸落下来的时候,理智尚未泯灭。
宗像在回想中沉吟。
“当然,不排除赤王陨殁没多久,他的灵魂尚未完全消灭。”
“但我认为第二种可能性更高。王与石板力量同化,我们的灵魂颜色就是力量的颜色。”
“你的意思是,安娜只是感受到了赤王的力量?”少年恍然大悟。
周防尊是赤王,赤王却并不等于是周防尊。“赤”是石板力量的颜色,就象是“青”是理性之王的颜色一样。
“有这个可能。不过,到底是怎样的,要等栉名安娜醒来仔细问过才知道。”
宗像摩挲着手里的拼图块,哪怕是虚拟的影像也有真实的触感,就如同是曾经不断的出现在他梦境中的红发男人一样。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知道不过是投影中的虚像,闭着眼睛去感受,说不定会信以为真。
栉名安娜,究竟看到了什么?她又愿意相信什么呢?就象黑王相信她死去多年的女儿依旧飘荡在灵魂的世界里。
宗像不认为绝对没有这样的可能。毕竟人类的知识还十分有限,精神的世界仍然深奥如海。但是,也许有的时候,只不过是“愿意去相信”。
就象他,曾经相信赤王周防尊与自己精神同调一样。可实际上他们被天堑所分隔,彼此异质到如同是磁铁的两极。但也因为这个缘故,宗像如同无法抗拒般的被对方所吸引。
他的目光落在眼前的少年身上。夜刀神狗朗清澈的黑色眼瞳正凝望着他。
这才是真正能和宗像同调、共鸣的人,但最初,他们却如同陌路般彼此相斥。青王的脸上浮出了淡淡的笑容。人生的际遇无法逆料。

*    *    *

伏见猿比古回到SCEPTER 4时已经接近午时。阴霾的天空断断续续的飘起了雪。
在新年过后,反常温暖的天气一度让人以为提前进入了春天。但近些天终于又有点冬天的感觉了。
跟着他一起回到大本营的还有赤组的前突击队队长。如果可以,伏见宁可一直在外面出任务。最近他的工作态度,勤恳的让淡岛都刮目相看了。
他不希望八田回到吠舞罗的那群人之中去,但有着少年容姿的青梅竹马却显然和他不一个心思。而看到了哭泣的八田后,伏见也没什么心思再和他争吵。
回到SCEPTER 4,得知出云他们也在这里,八田狠狠的瞪了伏见一眼,跑去探望他的伙伴们了。
“希望别惹出什么麻烦。”
考虑到八田过于单直的头脑,伏见叹了口气,有点没精打采的拿起准备好的报告书去见宗像。

薄薄的几张纸,他拿在手里却觉得异常的沉重。
推开室长办公室的门,坐在办公桌后拼图的男人抬起了头。
伏见有很多天没有见过宗像了,骤然再看到这张总是让人不快的脸,竟然觉得有点亲切。
“一定是错觉。”这样想着,伏见却还是大异平常的多看了宗像两眼。
青王的气色很好,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笑容。那悠然自得的模样,既看不出来正受到达摩克利斯之剑即将坠落的威胁,也看不出来对于眼前益发险恶的局势有半分的忧苦。
伏见第一次觉得自己很傻,竟然以为说不定能看到一个有点儿不同的宗像。
早该知道这个人不会有改变,若非如此,也就不是傲慢到让人感到厌烦的宗像礼司了。
“能力消失了?”
“根据死亡前的接触情况看,有很大可能。”
男人原本是火焰能力的异能者,被伏见意外发现时却没有表现出能力迹象。奄奄一息的,像个彻底的普通人一样徒劳挣扎。
在送医的途中死亡后,被授权全权处理的伏见迅即安排了遗体解剖。因为可能涉及到第二王权者,他没有将之送回研究所交给在能力者方面更具权威性的专家们。
但就算是普通的医理报告,也已经充分的显示出了异常。
“外伤不少,但都不到致命的程度。真实的死因应该是内脏器官衰竭。”
男人非常年轻,根据解剖的结果,平时身体应该很健康。所有的内脏器官却呈现出坏死的状态,让负责解剖的医生非常惊诧。
而且似乎有使用精神类药物的痕迹。考虑到之前SCEPTER 4曾对其使用自白剂,这说明不了什么问题。
在死亡前,男人唯一说过的一句话是“黄金王”。其意如何,不得而知。但很显然,第二王权者对于异能者的处置或者存在有重大问题。

而且,男人是何时自研究所逃出?一直监视着研究所的SCEPTER 4竟然一无所知。
伏见将近期内对研究所的监视报告以及录像全部调出来。在再次翻阅的过程中,他有了惊人的发现。
——黄金之王的别动队很可能一直秘密的在将被SCEPTER 4所逮捕的异能者送往御柱塔。
在宽大的黑色长袍和兔子面具的掩盖下,黄金之王的亲卫队一直是神秘的存在。倘若不是知道自己要寻找什么,因而有心进行比对,监视录像里进出研究所的人员和数目在乍看上去并无异常。
“是我们疏忽了。”
受监控设施的位置影响,拍摄下来的很多画面不甚清晰。别动队上下车往往只有一会儿的功夫都不见得能够拍到全景。但伏见并不打算以此为借口来开脱。
“而且,在昨天接到副长命令对学园岛进行人员调查后,也发现有相类的情况。”
学园岛的在籍学生比实际人数要少。这让伏见非常惊讶,他本以为应该是相反的情况。 对于那些记录有问题的学生进行调查后,无一例外的有记忆混乱或疑为失忆的现象。
倘若不是突击检查,将全部人集中在一起一一对照,只看学籍档案根本不可能发现问题。
“共用一个身份,还真是个聪明的办法呢。”
“那些人本来就很相似。正在等待进一步的医理检查。”
对于伏见没有说出来的怀疑,宗像了然于心。SCEPTER 4的情报主管是在怀疑“克隆人”的可能性。
在克隆技术成为普遍的如今,对于人类的克隆在这个国度的法律上依然是非法。伦理道德上的争议尚在其次,最关键的是,复制的个体如同一张白纸。
如果记忆可以被复制——或者说灵魂能够转移,就象无色之王的能力一样,大概可以通过不断更换身体获得与白银之王异曲同工的永生。
宗像想,倘若绿王是在进行相关的实验,那么将学园岛从SCEPTER 4的监控下独立出去的用意也就一目了然了。
如果不驱赶青组借四王之乱在学园里安插的耳目,那些太过相似的个体以及身份验证上异常,不可能瞒天过海。

“看来是我们逼迫绿王大人走了下策,虽然完全是无心而为。”
淡岛在安排下监视人员的时候,不过是鉴于绿王长久以来对宗像所表现出的敌意而采取的防范措施。
“那么现在的问题就是,御前大人是否知情。”
“不知道的可能性很小吧?”
伏见面无表情的回道。他看了一眼仍然一脸微笑、莫辩高深的男人,有些不耐的提醒道,“我们的行动也应该已经被查知了。”
——所以,有什么决定就快点说出来吧。
以ROYAL BLUE权限对学园岛进行全面搜索,如此规模的行动和行动结果不可能隐藏。
这也是伏见没有等待进一步的医学检查结果,就直接联系宗像“有重要发现”并匆匆的赶回来提交报告的理由。
男人却显得过于平静,从容的甚至有点漫不经心的意味。虽然伏见已经习惯了宗像的难以捉摸,但还是忍不住有些焦躁起来。
就算他自己并不承认,青之王权即将坠落还是对他产生了影响。让他潜意识的对于眼前的景况感到了压力。
“在陨殁前赶紧把事情全部办好啊”还是“面对王权者不会让你的剑更快的掉下来吗”,伏见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一种心情,他将视线扭向了窗外。
雪似乎变大了,从窗户里看出去白蒙蒙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说的也是。”
宗像却如同完全没有接收到伏见的催促信息一般。他将报告书合上放在了手边。没有递还给情报主管意味着需要保密又或是以观后事、持续跟进。
“伏见君,去对照一下以往对研究所的监视录像。”
“已经在做了。”对于宗像的提点,伏见在心里“啧”了一声。
他离开室长办公室的时候,天上落下的雪花已经从星星点点变成了成片的絮羽,密密麻麻的将视野遮挡成一片雪白。
伏见忽然想到了去年的年底,学园岛之乱前也下了一场近年罕见的大雪。
站在通道上,他忽然觉得有点冷。

*    *    *

宗像看着眼前的拼图。虽然中间还有偌大一片空白,但这幅山水图在他眼里已经算是完成了。剩下的不过是补缺而已。
力量、灵魂、躯体,杂乱的线索以相类的关键词为导引渐渐汇在一起。山是崇山峻岭,水是绵延流长,风景优美。他的嘴角浮现淡淡的微笑。
衣袋里的终端响了起来。打开通话键,淡岛的声音传了过来,“室长,栉名安娜醒了。”
宗像抬头看了看天色。落雪的天空既昏暗又明亮,辨不出时间早晚。但夜刀神狗朗大概是一个小时前动身前往食堂准备午饭的,所以,应该还不到用餐时间。
因为猫的缘故,少年不得不放弃了宗像私人主厨的身份,再一次的服务大众。宗像衷心希望别再次演变成厨艺讲座。
他沿着走道以惯常的步伐不紧不慢的走着。来到医务室的时候,淡岛已经将房间周围清场。
与早上进行接触时的人员不同,黑发的少年没有到场,猫也逃之夭夭了。
吠舞罗那边却多了一个橘色头发的少年,他看到宗像两眼冒火,愤怒的显而易见。
倒是安娜一见到宗像就露出了也许称得上是“高兴”的表情,让宗像稍微有点意外。

少女从病床上几乎是扑过来的抓住了宗像的手,“帮帮他!”
她祈求似的看着青之王,虽然视野里仍然是灰灰的一团。但凭着对气息的感应,她能够辨认出不同的人。
以往避之不及的冰冷的如同刀锋般的气息,此刻却是唯一让安娜感到如同救赎般的存在。
如果是在尊的精神世界里留下过鲜明影像的这个人,应该会愿意帮助他的吧?
“你看到了什么?”
少女的手指灼热的如同烙铁一般,宗像却没有甩开她。他以一如平常的冷静的音调做出询问。
“尊很痛苦。”
安娜抱住了自己发抖的肩膀。少女闭上了眼睛,出云想帮助她却被那小小的身体上冒出的炽热红光所灼退。
宗像伸手按住少女的肩头,淡淡的青光从他的手掌下溢出,迅即覆盖了安娜全身。少女倒在了床上。

“你在做什么!”八田怒喝,熊熊的火焰自他身上燃起。
出云一把按住了前突击队的小队长,“别乱来。”
安娜虽然倒下了,呼吸却反而平稳下来。青之王微微低垂着眼帘,他的手掌没有离开少女的身体。
在触到安娜的瞬间,雪片一般的纷乱图像向宗像的脑海中涌来。
他几乎下意识的要做出屏蔽反应,但随即意识到是安娜的异能将他们的精神世界进行了对接。

那是一片火红的海洋,沉闷的燃烧着。
从海洋中传来深沉的鼓动声,一下又一下,仿佛有什么巨大的、古老的物体正在苏醒。
然后他听到少女近乎悲鸣般的呼喊,“尊!”
如同肉体被烧灼般的强烈痛苦传了过来,宗像知道这是安娜的感受,因为近来这段时间积攒下足够多的梦境经验,他很熟练的无视了它们。
眼前的场景变换了。宗像从漂浮在空中变成站立在地面上。身周充满蒸腾的热气,在白雾中,穿着红色哥特装的少女紧紧的抱着一块巨大的刻印着文字的石板。
石板的中心有如即将爆发的岩浆一般,红艳艳的随时会涌出火焰。紧贴着它的安娜就象是在被炙烤的鱼片。
无论她如何呼喊,那翻滚着的火焰的力量都没有停下对她的伤害。可她却说什么都不肯松手。

“你听。”不知道何时出现在青王身边的另一个安娜牵住了宗像的手。
在她的引导下,宗像听到了哀嚎的声音。那是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被折磨着、束缚着的灵魂无法获得自由的、痛苦的呐喊。
“那是尊的声音。”
宗像低下头,安娜的眼神非常笃定。她抬起手,将一个红色的珠子放在青王的眼前。
灰蒙蒙的世界忽然有了色彩。宗像意识到他站在石板之间。充满房间的热气五颜六色。顺着少女的手指,他看到了爬在石板上的深绿色的藤蔓,仿佛活物一般蠕动。
抱着石板的安娜徒劳的想要把它们抠下来。被烦扰到的藤蔓猛地扬起来,将少女细小的身体鞭击成无数的碎片。

*    *    *

宗像缓缓的抬起了眼睛。他和安娜仍然维持着身体的接触,但精神世界的连接已经在安娜的身体被击碎时脱开了。
他想,那大概就是早上与石板进行连接时,安娜会自动醒来的原因。她被藤蔓所代表的力量驱逐了。
少女身上的红光已经平息。宗像拿开手掌,他沉吟着回想适才的见闻。
“你能够帮他。”
青之王的手掌再一次被抓住了。宗像俯视着那张急切的、渴盼的脸。安娜认为“尊”在石板里,绿色的束缚者使它痛苦。
然而在宗像看来,石板仿佛活跃的火山口正在喷发的边缘,释放被束缚者也许意味着毁灭。
“有点相似的景遇啊,”宗像想,他在心里轻轻的叹了口气。
他曾经对淡岛和伏见说,四王之乱也许还没有完结。如今看来,或者被不幸而言中。从去年年底开始的那场悲剧,并没有真正落下帷幕。

“你知道它们来自何处?”
安娜伸出手指,向下指了指。盘根错节的无数的枝蔓一直通向最深的地底。她看不到它们的尽头,却能够感知到它们的可怖。
但刚才来不及给宗像这部分影像,但她觉得青之王能够明白。
领会到安娜的意思,宗像的眼神彻底的冷凝了下来。
“下面?”
他想,“这还真是好大一个疏漏。”
御柱塔是黄金之王的居所,众所周知的是位于楼顶的石板之间。
那样一座摩天大厦,它的地下有什么?从来没有人想过。“王”的孤独让他们彼此远离,宗像从来没有想过绿王和黄金之王分享同一座建筑的可能。
居住在楼顶的黄金的王者掌管着世俗的权限,而隐藏于地下的绿色之王操控着精神的世界。
真是珠联璧合。
宗像想,早就应该注意到这一点。

他侧过头去对淡岛发出指令,“准备召集令。稍晚一点我会去见御前大人。”
在安娜欣慰的笑容中,宗像离开了房间。
淡岛白着脸追了出去,“室长!”
吠舞罗的人也许不明白“召集令”是怎么回事,SCEPTER 4的副长却清楚的知道那意味着全员出动。
甚至之前在学园岛的乱事里,宗像也不曾下达过总动员令。那个时候的青王也许对于和平的解决无色事件还抱有希望,最终的发展却彻底的脱出了他的控制。
现在的宗像很清楚他要面对什么,所以会全力以赴。

但是,要和第二王权者开战吗?淡岛近乎惶恐的想。那是把持着世界命脉的“王”。胜或者负,生或者死,所影响的不仅仅是一个人、一些人。
虽然不知道宗像究竟在安娜的精神世界里看到了什么,但真的严重到必须全员备战的程度吗?
对于副官的忧虑了然于心,青之王回过身来,恢复了笑容的脸上淡定如常,“未必会是最坏的结果,但终归有备无患。”
“可是……”
“淡岛君,请谨记,我等之大义无霾。”
听着这仿佛是表明心迹的话语,淡岛只觉得悲从中来。
虽然她早就明白,哪怕达摩克利斯之剑已岌岌可危,宗像仍然有他必须去做的事情。然而,“室长,如果您和周防尊走上同一条路的话……”
在落雪的静谧世界里,红发的王者一去不复返的身影和宗像有如踏着既定的道路而去的青色背影重叠在了一起。淡岛的视野模糊成了惨白的一片。



24

宗像站在御柱塔的石板之间。闪烁着微弱照明的房间终日昏昏然如同暮色降临,而外间已然入夜。
年轻的青王身上犹带着落雪的寒气。他没有象以往一样登上属于青王的王座,只在那透明的地板上随便的停下了脚步。
宗像知道自己现在的力量状况不合适再与石板进行连接,也完全没有要逞强的意思。
须发尽白的第二王权者以了然的目光看着他,神情竟然很温和。
“你最近的习惯不太好。就不能象以前一样事先联络过再来?”
黄金之王一反常态的以闲聊般的友好口吻先打破了沉默。对于老者难得一见的优容,宗像只是略略欠身,端肃的脸上纹风不动,“失礼。”
他的动作优雅一如平时,也算得上彬彬有礼,然而那过于平淡的语气里却没有半分真心感到了抱歉的意思。
但今天的国常路大觉对于他一向似乎很反感的来自第四王权者的表面文章也意外的不太介意。
他那双因为阅历良多而显得深邃的眼睛凝视着年轻的青王。在接到一系列有关SCEPTER 4的行动报告后,他就在等着宗像登门造访。
青之王倒是不出所料的来的很快,然而他却并没有即刻进入正题,只是沉默的站在房间里,若有所思。

宗像正试图感受石板的气息。自从通过安娜的精神世界见识了石板之间虹光满溢的“真实”模样,再站在这视野清净的房间里,总有一种身处平行世界般的倒错感。
虽然并非精神感应者,但王在这里的状态非常特殊。经由与石板的力量共鸣,他们的感官会无限放大。
往日的来访,青王并不会有意的将意识扩散出去。因为与石板过于亲密的接触可能造成精神上的“空浮”的状态。宛如灵魂脱离躯壳般的强烈共振,对达摩克利斯之剑将造成损害。
但现在宗像觉得有必要亲自验证安娜的感知。

石板对于青之王表现出了与前次相同的狂热。
哪怕他只是有意识的稍微放开了一点对于力量的约束,萦绕在身周不可见的气脉就象是饥饿已久的恶狼般狠狠的咬上了鲜美的肌体。
体内的灵气一瞬间紊乱起来,横冲直撞的四处流窜。宗像感到了无与伦比的、如同要撕裂身体般的剧烈疼痛。
他不得不在第二王权者面前燃起青色的灵力,迅速的切断与石板的连接。

对于这如同是备战般的青气缭绕的气象,第二王权者表现出了充分的镇定。他那睿智的眼睛仿佛已经洞察了青王的作为和感受一般,甚至浮动着一丝隐约的怜悯。
宗像回以淡淡的微笑。他压制着体内因为失去了出口而不满躁动的力量,幸而对此结果早有准备,它们波动的不算太剧烈。
在震荡的内息稍微平复后,宗像凝望着白发苍苍的老者,静静的开口了,“我有事情想要请教御前大人。”
国常路大觉早就在等待这一刻,他好整以暇的略略抬头。

在他面前,年轻的青王却微笑着张开秀丽的嘴唇,吐出了令他意想不到的第一问。
“您为何要刺杀我?”
因为惊讶,黄金之王的眼光瞬间锐利了起来。他沉默了片刻。
“为什么这样说。”
“您要否认吗?”
宗像以“您可以否认,只要您的自尊允许”般的强烈视线凌迟着白发的老者,他的唇角勾勒出笃定的弧度。
“我想听一听理由。青之王,你有证据吗?”
“如果有证据,我就不用站在这里请教您,而是直接兴师问罪了吧?”
“我以为你已经是在兴师问罪了。”
因为青王高矜的态度,黄金的王者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虽然宗像只身而来,但停在七釡戸禁行区附近的SCEPTER 4公务车可是严阵以待着。
“并非如此,”宗像收敛了笑容。他微微欠身,似是致歉,“我只希望能与御前大人开诚布公的相谈。”
“这是你真正的来意?”
“确实如此。”
青之王薄紫色的眼睛在镜片后坦然的迎上黄金之王审视的目光。他那雍容高雅的模样让白发的王者不由得深深感慨。
——这个年轻人在自己面前一直都是这样。
哪怕面对着德高望重的第二王权者,他依然自信满满、无所畏惧。
国常路大觉倒并不特别讨厌宗像这种在他看来只有年轻人才会有的锋锐之气。然而,这个还异常年轻的年轻人啊……
他在心中轻轻的叹了口气。

“你并不明白。”
“所以才要请教您。御前大人,因何要暗杀我?”
黄金之王沉吟着回道,“你何时开始有此想法?”
根据他一直以来所得到的消息,针对发生在御守街的刺杀案,SCEPTER 4是将绿王视为首要疑犯在进行调查。
“打从一开始。”宗像微笑,“但也只是怀疑。”
就算是怀疑也足够惊人了。自觉完全没有理由被当做嫌疑人,黄金之王对于青王脑构造产生了深深的疑惑。
虽然宗像向来以精明著称,但在国常路大觉看来也不过是比常人聪明一点的程度而已。
再聪明的青之王,都不过是个涉世未深的年轻人。可正是这个年轻人,一再的让饱受风霜洗礼的老人感到惊诧。
国常路大觉看向宗像的眼光不由得变得深沉起来。

“我以前见过黑王,她似乎没有要杀我的理由,而这一点在之后的多次交手里也得到了充分验证。”
“然后是绿王,想必您是不屑于做嫁祸的宵小行径,故而没有留下足够误导我的‘标记’。以过去和绿王打交道的经验而言,他可不是肯放弃在我面前渲染存在感的人。”
宗像的这句话说的略有些嘲讽的意味。黄金之王的脸皮抖动了一下,似乎是想笑,又忍住了。
将这细微的表情收入眼底,在宗像看来,无疑是验证了第二王权者与绿王之间交谊不浅。
“那么剩下的就只有您或是黑道组织想要推翻我的野心了。”
“要调查黑手党是否有足够实力策划谋杀很简单,所以他们的嫌疑一开始就很低。但您的嫌疑更低,因为直到现在我都不太明白其中的理由。”
“但是,确实是您没有错吧?”宗像的目光变得凌厉起来,“用研究所研制出的精神类药物对能力者进行过洗脑,又或者他们本来就经常接受实验,对自白剂有抵抗能力——毕竟SCEPTER 4的大部分装备是由您提供。对于它们的效力,您的研究所再清楚不过。”
“而且侥幸出逃的那位将最终的遗言指向了您。”
“我想,倘若不是很深的怨念,不至于在死的时候还念叨着您的名字吧?”

黄金之王呵呵的笑起来,他摇了摇头,“也就是说,全部都是推测,而且是毫无证据可言的臆测。这就是素有理性之名的青王?你可真叫我刮目相看啊。”
对于第二王权者带有讥嘲的叹息声听若不闻,宗像只是静静的站立着,再次重复他的质问,“那么,您要否认吗?”
——以王权者的自尊以及御前的尊崇地位,您要对于同为王权者的年轻后辈撒谎吗?
被宗像傲慢的质问所冒犯,黄金的王者不快的瞪起了眼睛。他以王者的威严面目怒视着笃定微笑的青王。
无声的交战持续了半晌,在第二王权者的威压下,宗像如巍峨的高山般屹立不动。

“的确是我。”
黄金的王者最终吐出了青之王期待的答案。
宗像暗暗的松了口气。倘若第二王权者以老练的政治家的圆滑加以推诿,他也无可奈何。
然而,当王权者彼此相对的时候,他们尊重对方与自己同等的身份。黄金之王从未以“王权者”以外的身份面对过青之王。
宗像正是因此才做出当面质问的决定。如果可以,他也想获得确凿的实证再行事,但现在,也许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等待了。
“为什么?”
“你不是已经有想法了吗?”
在逼问下被迫坦诚的不快让第二王权者沉下了脸。他才不相信青之王会为了一件没有证据的谋杀案,兴师动众到甘冒大险的来质问他。
对于黄金之王的尖刻,宗像只是笑了笑。
“与您相比,我对石板不过是略有所知而已。”
他的目光直直的看向白发的王者。
“我想,我应该有权得到您的解说吧?”
宗像敛去了笑容,沉肃下来的神色里透出的请托意味一瞬间让国常路大觉失去了语言。
作为守护秩序的青王,宗像的确有过问的权限。但第二王权者知道,宗像异常坚持的站这里向自己要求解答,并不只是基于120法典的规章。
“我”,代表的不仅是第四王权者,也是宗像礼司。

国常路大觉回想起答应宗像会面时的初衷。他本来就没有隐瞒的意思,准备对这个年轻人有问必答。
但宗像似乎并不接受第二王权者近乎优容的好意,他执意以自己的方式来取得回报。
而现在,在冒犯了黄金之王的威严后,他如愿以偿的得到了。
国常路大觉深深的呼了口气,对于一大把年纪的自己还会和后生生气,暗暗摇头。
“青之王,我个人对你并无不满。”
在经过半晌的沉默后,黄金之王以这句话近乎自我剖明的话作为开场白。
宗像对此回以感谢的微笑。他知道老者已经决定要将他过去半个世纪里积攒的对于石板的认识倾囊相告。

“我们的世界已经无法离开石板的作用。”
黄金的王者以感慨的语气如此说道。他的手掌按在第一王权者的棺木上,目光却仿佛投向了遥远的时空。
自从他和威斯曼将石板的力量引入人类社会,它早已浸透了政治、军事、经济的不同层面。失去它,也就意味着停步不前、倒退甚至崩溃。
虽然说即便经历了这一切,人类大概还是能够再度于破败和废墟上站立起来,但动荡与破灭并不是第二王权者想要看到的景象。
他竭尽全力的维持现有的繁荣。只要有石板的力量,他的愿望就应该能够得到保障。
“虽然威斯曼有异议,但我并不认为这是在依赖石板。任何一种未知的崭新力量被发现时,都要经历认识它的过程。痛苦无法避免,但有朝一日我们终会掌握它。”
——也许能够掌握,也许不能。但人类社会一直都是在不放弃对成功的渴望,于探索和研究的不懈努力中进步。
宗像点了点头,他能够认同黄金之王的观点。求知欲与进步的愿望,是社会发展的始动力,哪怕因此而衍生的并非全是正面的结果,宗像仍然无意加以否定。
“威斯曼阁下有何异议?”
“威斯曼他研究石板的初衷是希望能够让人幸福,结果却是不断的产生着不幸。固然受益者众多,但他无法接受形同是‘牺牲者’的‘王’。”
“尤其是,始作俑者的他,却是‘不灭’的,无须去承担破灭的痛苦。”
高洁的心灵无法承受仿佛只有自己才幸福了的结局。在宗像了然的目光里,国常路大觉轻轻的笑了。回忆到久远的往事,让他的表情变得异常柔和。
“威斯曼就是这样的人。善良、仁慈、天真。他是个聪敏的学者,然而却没有一颗彻底学者的心。”
科学的进步并不是彻头彻尾都美好的事物。它们的确会造福大多数的人,却无可避免的会让少数人成为牺牲者。
作为学者而言,探索未知的欲望往往是疯狂的,甚至于冷酷残忍。
“比起威斯曼,我更象是‘学者’。”
“‘王’在您看来,是研究石板的‘小白鼠’吗?”
“可以这样说。”黄金之王回答的毫无犹疑,他的表情是宗像意料之中的冷酷,“我们都是。”
“我有一个疑问,历任青王,他们的死亡真是意外?”
宗像若有所思的眼神不容回避的紧盯着面容苍老却精神矍铄的王者。
黄金之王知道他在怀疑什么,不由得莞尔而笑,“因为我策划过暗杀你,所以你就怀疑之前的青王都不是正常死亡?”
“巧合甚多。”
宗像只说这四个字。迦具都王权爆发时,为什么羽张迅就在左近?那是神奈川,不是石板之都东京。
他查阅过SCEPTER 4存积的有关历任青王的资料,他们都是在赤王陨殁后不久因为各种意外而死。
这也是宗像怀疑国常路大觉是御守街谋刺案主谋的因由之一。黄金之王在石板问世后一直站立于他的王座之上,经历了所有的王权变迁。

但第二王权者含笑摇头,他叹息着说,“青之王,你过虑了。”
“你以为石板现在的状况很常见吗?”
“就我个人的意愿而言,倒是希望你能在青之王座上长久的呆下去。”
这已是黄金之王第二次申明对于宗像没有个人角度的恶意。但对于青王而言,第二王权者倘若是基于个人立场倒更为轻松。可宗像早就猜到并非如此。
“黑王在登上王座时,曾经和我说,那是诅咒。我觉得,她也许没有错,‘王’生自于绝境。”
“没有强烈的欲望无法和石板产生共鸣,人类也许只有在濒临绝境时才会爆发出让灵魂也为之动摇的凄绝呐喊。瞬时间超越人类极限的精神高昂是成王的关键因素之一。”
“在所有的王里,只有我和你例外。”
掌握了迄今为止的所有王的身世资料,黄金的王者以绝对的自信向宗像阐述着他的见解。
“因此,我一度以为你会长久的稳固在青之王座上,就如同我一样。”
他凝视着年轻的青王白皙的面孔,轻轻的叹了口气,“真遗憾。”
宗像知道他在向自己致哀。青之王微微欠身,以坦然的神情接受了来自这位深孚威望的长者的致意。
他的镇定与从容让第二王权者又感慨的叹息了一声。

宗像直起身,“这是您只安排了一次刺杀的理由吗?”
黄金之王颔首。即使不刺杀宗像,他也已经挨不了多久。倘若加以刺激导致他的王剑不慎掉落下来弄的生灵涂炭,才真正是得不偿失。
“但是,在那次暗杀行动里,我并没有亮出达摩克利斯之剑。”
确切的说是自学园岛之乱后,宗像一直在有意控制力量的使用,未曾召唤过他的王权之证。
除了他自己,不应该有人知道青之剑已摇摇欲坠。
黄金之王以“何必明知故问”的眼神看着宗像,“答案你不是很清楚吗?”
对于这等同于承认的反问,宗像笑了笑,“绿王大人对我倒是爱护有加。”
他的语气很平静,但对青绿两王间的过节心知肚明的第二王权者绝不会误听其中的嘲讽之意。
对于绿王何以厌恶宗像,国常路大觉心里倒是有几分了然。但他无意解说。
“那么,那些死亡的确是意外了?”
“你可以将之视为命运。”
“呵,”宗像轻笑了一声,“我可不喜欢这个说法,御前大人。”
国常路大觉深深的注视着年轻的青王哪怕到了人生的末路依然自若淡定的脸。
“你不相信命运?”
“这世间或者的确有天意昭彰。但我认为,凡事都脱不开‘理’。即便是偶然,终归也有成因,不是吗?”
青之王睥睨的眼神是哪怕只有微渺之力也仍然要扼住命运喉咙的霸者的眼神。
国常路大觉不无感慨的想,在他年轻的时候,大概也曾经有过这样的勇气。
“但‘牺牲’,就是王的命运。”
——那是注定的事,你无法改变。如果说这就是‘理’,和命运并无不同。

“我想你也注意到了,王与石板之间的共鸣使得王就如同是石板的衍伸。”
宗像点了点头。他曾经对夜刀神狗朗说过,王的灵魂颜色就是石板力量的颜色,那是偕同共振的结果,“王”就象是被同化了一般。
“石板是一个自循环体。它不断吸取着这世间的力量,但它的容量却非无限,不同属性的力量更需要平衡才能共存。”
“虽然它是我们尚未了解的存在,然而它表现出的运行模式却和这世界的万物没有区别。”
“生存、发展、平衡、循环。如果你有注意到的话,七位王权者诞生的顺序也未尝没有规律。”
这倒是第一次听闻到的新奇观点,宗像微微侧头,思索着,“所以第一王权者才是‘不灭’?”
“正是。”
对于青王的疑问,第二王权者给出了肯定的答复。他开始讲述自己关于王权者诞生的见解。
先被满足的是生存的欲望,所以是近乎永恒的“不灭”。存在之后要进行发展,因此诞生了第二王权者的能力“启迪”。
由发展和繁荣带来冲突,出现代表“暴力”的第三王权者。但混乱的秩序将颠覆平衡,故而产生以理性为圭皋的第四王权者“秩序”来平复争端。
万物生灭的共途在生之初必有死之焉,不可能无限膨胀。在秩序之下生存发展壮大后,接续着第五王权者的“消蚀”与第六王权者的“转移”,最后是任何循环都必备的——第七王权者“变数”。
“你看,非常有逻辑吧。”
倘若真是如此,宗像觉得,“简直就象是有生命的活物一样。”
对于青王的感想,国常路大觉发出一声低笑,“不。不是生命,是世界。那是我们所不知道的未知体系,它有着和我们的世界一样完整的运转规律,因而无比强大。”

“但最初的时候,它似乎只能和比人类低等的动物发生共鸣。”
“可忽然有一天,它就象觉醒了一般开始主动搜寻符合它需求的人类。正好在附近的威斯曼,恰逢其会的被它选中……”
并不是白银之王向石板祈求力量,而是石板主动回应了他失去亲人的悲痛呼喊。
大概是因为威斯曼强烈的希望死去的姐姐能够活过来,对于生命和生存的渴望与石板的存在本能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宗像曾经怀疑过第一与第二王权者都不是在石板的选择下依循已知的原则诞生,但国常路大觉却说,阿道夫·K·威斯曼成为第一王权者并无异常。
“不可解的、觉醒吗?”
听出了青王的怀疑,黄金之王看了他一眼。他不在意将自己过去几十年的研究结论与这个只有短暂生命的年轻人分享。
在漫长的时光流逝中,缄默的守护着石板时,国常路大觉不止一次的感到过孤寂。
他时常站在卧室的窗前,仰望那漂浮在夜空中的飞船。“天国号”,白银之王的遁世之所。
冷酷的时间还没有将他们彻底分离,彼此心灵却早已被分隔于天地之间。明明是以共同的理想自那人间地狱中互相扶持着艰难走过……
“也许,还是有理由的。它是在令无数人丧生的战火中觉醒。”
咀嚼着第二王权者的言下之意,对于石板的力量来源有过类似推测的宗像并不觉得意外,“您是说,人类的灵魂?”
“石板需要力量才能运转。我们可以假定越复杂的灵魂所蕴含的力量越多,而人类正好是这个星球上最高等的智慧生物。”
“你大概也察觉到了,石板对于‘王’,是仿佛与之同化般的、野蛮的‘力量倾泻’。倘若没有凌驾于人类灵魂之上的力量,不可能如此。”
“它不断的自世界中汲取着能量,平息不同属性的力量冲突与过载的释放则是通过与生物体的灵魂连接来达成。这是我们目前的研究所得到的答案。”
“‘王’就是被选中成为载体的对象。”宗像笑了笑,对此他倒是早就有所觉察。
达摩克利斯之剑为何会不断的消耗,为什么消耗的越多、力量的波动就越剧烈。
“王”承受的不是石板力量的压力,而是石板释放力量的压力。它从世界中吸取力量的速度比经由人类这种生物的自然循环进行释放的速度要快的多。
而达摩克利斯之剑与灵魂同化,力量的释放同时消耗着“王”的灵魂之力,精神的磨灭使得他们越来越难以自控。
人类所珍视的作为智慧生物最重要的“灵魂”又或者说是“精神”,对于石板而言不过是一件可以被降解的能量物质而已。
真是异常讽刺的答案。宗像忍不住加深了唇边的笑容。

“是的。虽然石板有维持它存在的运转机制,但很可惜无论是谁制作了它,它的容量上额和吸收速度都显然不是以现今的人类为标准来制定的。”
“您的意思是说,即使获得了‘王’作为载体也依然无法让它获得平稳运转所需要的力量平衡。”
宗像的眼神变得异常深凝,笑容彻底从他的脸上消失了,“走在毁灭的道路上的,其实是石板,是吗?”
第二王权者沉默的点了点头。他知道以青之王的智慧能够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宗像长长的叹了口气,“但您不能让它毁灭。”
他深深的注视着满面风霜的老者。第二王权者在宗像面前露出了自从他们相识以来第一个苦笑。他摇了摇头。
“不是不能让它毁灭,而是不敢让它毁灭。迦具都陨坑那种程度的灾难相对于石板力量的彻底爆发而言,根本不值一提。”
“也许你会觉得我是危言耸听,倘若石板崩溃,这个国度恐怕不能幸免,而引发的连锁反应也许会波及整个世界。”
“说不定会有下一个冰河纪。”
“但发现这一点的时候,我们已经停不下来了。”
“威斯曼无法接受他的研究带来可能致使人类毁灭的结果。但我想既然它的力量既然还是有益处的,那就坚持下去。也只能坚持下去。”
白发满头的老者低下头,他的目光透过玻璃棺盖凝视着静静沉睡的友人那永远年轻的面容。仿佛在重复他们之间重复过无数次的争论一把,他的声音却是温柔的。
“只要能坚持下去,或者有一天就能够找到解决的办法。如果在这里停步,那一切都完了。”
以低沉的音调说着也许并不是说给宗像听的话语,黄金的王者久久的注视着白银之王不会衰老的面容。
只要石板继续存在,第一王权者就将永恒,而他却已逐日老去,终究有一日会一瞑不视。
在自己死后,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下一任的黄金之王会有怎样的欲望?都不可知。而且,威斯曼也许会感到孤独吧?
所以竭尽全力的他想要活的更久一点,将这个世界支撑下去,哪怕结果是于事无补的终将迎向灭亡。
“假使如此,也是人类出于野心和欲望,自命不凡的自作自受。”他不无悲哀的如此想道。因为最初的时候,他也是因为石板力量而兴奋不已、认为可以控制它、利用他的那些人之一。

宗像静静的伫立着,没有去打扰老者如同哀思般的怀想。
他能够感受到黄金之王生命中所承受的那份重量。在登上王座的半个多世纪里,这位王者过的一点都不轻松。
哪怕享有世间最高的权利与美名,也无法抚平他内心的煎熬吧?
能够支撑到现在,宗像觉得第二王权者的确值得被尊称为“御前”。
他在沉默中送上自己的敬意。
当那双在岁月风霜中苍老的眼睛终于结束了凝视,转过来的时候,宗像才缓缓的再度开口。
“那么,石板现在的状况比之从前究竟有何特异之处?”
国常路大觉没有立刻回答,他沉甸甸的目光深深的看着年轻的青王。在对方的眼中,他看到与自己一样的坚毅不屈。
宗像是未曾经历过“绝境”的“王”。也许有人会认为如果没有经历挫折,就很容易在困难面前一蹶不振。
但国常路大觉在看到宗像的时候却觉得,也许经过绝境的人,才更容易厌倦。
因为是好容易得来的活着的机会所以会更加珍惜这种事情,不太适用于如同是“祭品”般的王。承受着石板压力的人生,哪怕有着超越众生的绝大力量,也实在算不上是幸福的人生。
就象黑王,从来没有停止过对继续生存的怨恨。国常路大觉完全理解她的情感。
因为虽然他也不是从绝境中诞生的王,但经历过战乱的他同样体会过如同地狱般绝望。
只有没有经历过绝望的人,才会对希望有着近乎天真的幻想与执着。第二王权者本来是这样想的。
但宗像礼司哪怕已经走在了他的终途之上,他那充满了生命力的眼睛里却仍然没有分毫的阴霾。
这是一个强大到几乎不象是人类的人,也许这就是他能够只经由自己的意志即被石板选中的理由。
想到这里,国常路大觉却又在心里摇了摇头,他想,不,也许这才是人类该有的姿态。
无论何时都自尊、自信、自强,对于自己的生命和所肩负的世界从无退缩。
这个人是最适合青之王座的人,然而现在他却在见证他的陨落。
第二王权者感到难以启齿。

在长久的静默后,于青之王坚定不移的眼神里,他终于还是做出了解答。
“这样的能量暴动,从未有过。”
“可能的成因呢?”
“王是石板释放力量取得平衡的道具。王的压抑与克制实际上会激发石板的反弹,产生更强的压力,这也是王的自制力为什么越到后面越是难以为继的理由之一。”
“达摩克利斯之剑作为石板力量的放出,在失去了载体后,它们会回归石板引发力量震荡。”
“所以王权者坚持的越久,陨落时产生的回响越小,”第二王权者苦笑,“王权爆发是极端恶劣的形式。那是王因为失去对力量的控制,过于剧烈的释放导致石板力量活化后引起的倾泻。”
“迦具都砸下的坑并不只是赤王力量的显现。”
“而我曾以为对王权者而言,那就是最糟糕的爆发情况了,直到周防尊……”
宗像的目光略略的闪动了下,他知道黄金之王的解说在漫长的背景阐明后即将进入正题。
“起初我以为石板力量波动剧烈是因为罕见的同时有两位王权者陨落,但很快就知道不太对劲,力量仿佛彻底失去了理智一般暴动着。”
白发的王者沉默了一会,“赤王他在陨殁时,已经王权爆发了吧?”
“王权爆发所激发的力量却没有像迦具都那样得到释放,这才是最可怕的状况。”
就象是宗像那晚面对黑王时,他提聚了力量却被狗朗打断没能使出,在事后他承受了异常强烈的、近乎暴动的能量躁动。
石板也是同理,激发后倘若能够得到宣泄,力量的动荡会慢慢平息下来。而没有得到宣泄的结果就是那股狂躁的力量一直在石板中喧嚣。

看到青之王了悟的眼神,第二王权者轻轻的叹息了一声。
“虽然我很想称赞他克制,哪怕王权爆发都没有丧失理智,但是……”
“既然如此,又何必走到这一步呢?像羽张迅那样于爆发之前结束,不是更好吗?”
国常路大觉曾经以为学园岛之乱的终局就是这样的,毕竟斩杀爆发的王权者没有成功的先例。
因此,哪怕发现石板的力量躁动异常,他也没有能够立刻想到青王宗像已经因为斩杀了王权爆发中的赤王而濒临陨落。
宗像静静的听着第二王权的感慨,他想,羽张迅和周防尊的不同选择大概就是赤王和青王的差别也说不定。与不同属性的石板力量相共鸣的他们,在灵魂的本质上是两类人。
不过,周防尊多半也不知道他的选择会导致这样的后果吧。
宗像淡淡的笑着,那可是打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达摩克利斯之剑坠落,却又要任性的燃烧的人呢。
“那么,和我的关系是什么呢?”
第二王权者看着宗像那仍然冷静安定的眼瞳,从其中读出了明了,“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在石板七王中,只有青王和赤王之间有着几乎可以称做是“宿命”的对应关系。与其他的王的循环再生因果对应不同,他们的力量本来就是为了纷争与拮抗而诞生。
“赤王的力量本来就是七王中最暴戾、最难以掌控的力量。”
“而周防尊在王权爆发的最后时刻被遏制,他所引发的狂躁即使用绿王的力量进行引导都如同是杯水车薪般无济于事。”
黄金之王无奈的叹息。宗像想起了安娜在精神世界里所见的那些缠绕在石板上的绿色藤蔓,它们束缚着属于赤之王的力量。
不让它们的痛苦办法可不是让它们得到解放。但消亡对于仰望着赤王的那些人而言,大概更加苦痛吧?
“是我允许绿王从更多的异能者那里提取能量以维持他自身的存续。消除肇事的异能者的力量也是符合法典规章的处置。”
“您知道那会导致死亡吗?”
“我知道有这种可能性。”
第二王权者没有回避宗像的质问,也没有饰词开脱,“我会承担起我的责任。”

在对自己的意向进行交代后,白发的老者再一次的将深凝的目光停驻在年轻的青王身上。
那张没有表情的雪白的脸,就如同是绽放在黑夜中的白色木兰,矜持、高傲、洁净。
他想,对于石板而言,大概宗像就是它所能得到的最美好的祭品。
自从学园岛之乱后,每次青之王走进来,国常路大觉都能感觉到那喜悦的震动。那是石板基于生存的哀愿。
“它在呼唤你。”
宗像没有答话,他也凝望着身材异常高大的长者。在来到这里时,对于可能得到怎样的答案他已经有所准备。
现在的结果并不十分的出乎意料,他微微欠身,以青王以及宗像礼司的双重身份,对于黄金之王的倾诚相告表示了感谢。
当他再直起身时,依然是正在履行着自己的职责的第四王权者。
哪怕腰间并没有佩戴武器,但他从未放下手里的剑。那是他心中的“道”,无论何时,都不会有阴霾。
“御前大人,绿王的目的,真的是协助您维护石板吗?”
无节制的从异能者身上抽取足以致死的力量,将他们的灵魂和肉体一并摧残。在学园岛进行违法的秘密研究,但石板并不需要那些克隆出来的人类吧?
第四王权者的作为不可能逃过黄金之王的耳目,但白发的王者却对他的别有用心保持了缄默。
也许这是利益交联的常态,如同树木的枝叶相交、根茎纠缠。但宗像只想问肩负着这个国家甚至世界的王者,“真的只能如此吗?”
对于宗像的质问,国常路大觉沉默着没有回答。从老者的变得暗沉的目光中,青王读出了觉悟。他微微露出了笑容。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您的剑可还安好?”

*    *    *

国常路大觉目送青王纤细修长的身影消失在门后。他收紧了按在玻璃罩上的手指。
第一王权者不朽的容颜隔着这透明的阻挡,宛若依然在生般静静沉睡。
“威斯曼,我做错了吗?”
从齿缝中溢出的声音消散在唯有他独自一人的空寂之中。

银发的友人曾以亮丽的笑靥半是惊诧的对他说,“是幸福哦。”
——石板的力量应该是用来使人类幸福。威斯曼如此认为。
但有人幸福就会有人不幸,这个道理国常路大觉当时虽然还是只有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却已经明白了。
威斯曼不明白,又或者是不愿意接受必定有人会不幸的事实。
在完全意外的契机下他成为了德勒斯顿石板的第一位人类的契约者,现在的人们称他为初始之王,不灭的第一王权者。仿佛他是被命运选中。
然而在当时,威斯曼和国常路大觉只觉得奇怪。在之前的实验中石板与小白鼠的契约呈现的是与威斯曼完全不同的力量属性。
——对于“永恒不灭”的期望就象是呼应着人类对自身短暂存在的悲哀而诞生的一般。
与威斯曼缔结契约之后,石板的力量急速的膨胀起来。那是一段十分短暂的时光,对于他们而言却很快乐。当时的威斯曼能控制并引导石板的力量,那么,也就能够以他为媒介让石板为人类所用。
但很快的石板开始出现强烈的力量波动,与它精神相系的威斯曼立刻就明白到它需要另一个王权者。
银发的学者很犹豫,因为不知道下一位王会被赋予怎样的能力,会是在小白鼠身上出现过的危险的红色吗?
国常路对他说,“让我帮你。”他们本来就是共同奋斗的战友,没有任何道理不能分担危险。
在威斯曼的意志下,他的友人被选为第二位王,获得是让第一王权者松了口气的没有什么危险的积极的力量——启迪。
在很久以后国常路大觉去回想,总觉得石板说不定是呼应着白银之王的愿望而产生新的渴望。在只有一位王权者的那个时代,威斯曼和石板是一体的,他就是它,它信从着他。
但黄金之王的诞生使得威斯曼失去了对石板的绝对制约,它就象是长大成人脱离了父母的孩子,终于有了自己独立的意志,再也不为任何人所影响,哪怕那是它最初的誓约者。
第三位王、第四位王……更多的王出现在世间,他们的出现渐渐超过了威斯曼的承受力。
王所承受的痛苦,那过于短暂的如同是灵魂被消耗一般的毁灭,第一王权者不能接受自己的研究所带来的结局。
而且还不仅于此,他甚至将毁灭的阴云带到了人类的命途上。

“但至少它的确造福了世人,不是吗?”
已经成为第二王权者的国常路大觉如此向一直以来并肩奋斗的友人说道。
威斯曼却以仿佛看着陌生人一样的眼光看着他,“即便是寥寥数人的性命,那也是生命。‘王’也是人类,也应该有幸福的权利。他们不应该被强加这样的命运。”
“你变了,中尉。”
“我只是接受了我的命运。”
“如果……”银发的王者将视线转向了窗外,“你想一想,如果被牺牲的人是姐姐,又或者是你最亲近的人,你也会觉得无所谓吗?”
“我们只能牺牲自己的生命,而现在我却在牺牲别人的生命。”
“这不是你的过错。”
“不,这是我的过错。”
威斯曼的眼瞳中泛起了泪光,“我希望的是追回生命……”
因为这是禁忌的希望,所以才招致诅咒般的结果吗?但就算是诅咒、罪恶,国常路大觉也决心背负着它们活下去。

“别了。”永远年轻的青年脱下了代表研究者身份的白色长袍,他登上了飘浮在天空中的“天国号”。
“你要逃避吗?威斯曼!”
对着那渐行渐远的身影,第二王权者声嘶力竭般的喊叫——你要逃避你的责任吗?那可能将人类毁灭的地狱,你要在万丈高空中任其降临吗?
威斯曼没有回答。他孤寂而疲惫的身影似乎无声的说着,“交给你了,大尉。”
无法挣脱罪恶感的束缚,在半个多世纪里,第一王权者一直如同自我放逐般的游荡在东京上空。
然而他也无法远离这块可能因为他的过错而沉没的土地。
国常路大觉知道,如果有需要,第一王权者会不惜付出生命,但他的生命却与石板共存。这才是最让威斯曼痛苦的事。

第二王权者将目光投向了玻璃地板下的石板。
它看上去不过是一块雕刻了奇怪文字的石头,却在静默无声中主宰了无数人的悲欢离合。
为了让它安然的运行下去,他接受了第六王权者合作的提议。
国常路大觉很清楚,绿王对石板怀有“野心”。那份企图在过于漫长的等待后的现在也许已经变成了无法按捺疯狂。
因为过度提取力量而致使能力者死亡,这种事情此前不曾发生。第二王权者能够感到,也许是受了石板中狂躁的赤王之力的影响,绿之王也在焦躁的寻求着他所期望的“结局”。
那么,我们的结局到底会是什么呢?他凝视着沉睡中的好友的秀丽面容,握紧了手掌。



25

淡岛世理站在风雪之中。暮色四合,从午时开始的降雪仍然没有止歇,视野所及已经是白茫茫的一片。
她目送载有宗像礼司的房车在第二王权者所管辖的私道上越行越远,终至不见。
鼻子在寒风中发痛,眼眶中不知何时聚起了泪水。为了抑制泪意,她微微的仰起头。大片的雪花落在脸上,冰冷彻骨。
她的脑海里不停的转动着一个不敢深想的念头——“室长,如果你象周防尊一样……”
虽然宗像没有死意,但他这一去也许要面对两位王权者联手的压力。结果如何几乎可想而知。青王那把残破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已经再也经不起任何风浪。
在对可能性的想象中,失去的痛苦让她不自觉的抱住了手臂。

“您在做什么?”
身后传来SCEPTER 4三把手冷淡的声音。淡岛回过头去,站在指挥车的入口,伏见的脸上是她熟悉的不耐烦的表情。
草薙出云正在车里测试他的电脑和SCEPTER 4系统的兼容性,不用做这类准备工作的伏见实在忍不下去八田在听到“尊哥”的下落后变得生机盎然起来的脸。
可当他走出车门,却看到素来精明强干的副长如同雕塑般站在疾风暴雪中,犹自孤苦伶仃的注视着宗像礼司离去的方向。
“一个个都这么的叫人受不了。”伏见向上翻了个白眼,忍不住出声呼喊。
“作战就要开始了,您可以回回神吗?”
他本打算这样说,可那张转过来的满溢悲伤的脸却叫他瞬间没了声音。
倒是美女副长挤出了一个笑容,“快到时间了?”
看着那张比哭还难看的笑脸,伏见几近无奈的叹了口气。

与女性的多愁善感无关,淡岛不过是对青王的感情太深,而那个人现在正走向毁灭也说不定。
虽然伏见认为青之王不会象周防尊一样主动的去寻求死亡,但命运的事,谁说的清呢?那个人也并不畏惧死亡吧?
只要想一想倘若奔赴死亡命运的人是八田,他也就有些明白淡岛的感受。而且,就象几乎所有的氏族一样,淡岛在感情和精神上对于“王”的存在有着双重依赖。
“他不是把SCEPTER 4交给你了吗?”
伏见猿比古近乎低语的声音瞬间被风吹散,但淡岛还是听到了。
因为说出了意似“鼓励”的话,SCEPTER 4三把手的脸上难得有些难为情似的垂着眼睛。
在得知宗像的王权之证已濒临坠落的消息后,伏见几乎立刻就明白到青王自学园岛的乱事中归来后,一反常态的将SCEPTER 4的组织工作全权交付于淡岛与自己运作的理由。
“真是自以为是啊。”
他不爽的想着“谁要继续给没王的组织卖命,我只是敬业的普通公务员”,却又忍不住的感到了些许的悲哀。
不动声色的处理后事,镇定自若去迎接末日,还真象是宗像礼司这种人会做的事。
然而在可能是永别的分离时刻,他却如同平常的出勤般的走了,连一句多余的话、一个暗示的表情都没有留给他忠诚的部属。
仿佛被遗留下来的人要怎么做、该怎么做,全是与他无干的事。十分的让人不快,可仔细想想,伏见又觉得这样反而很好,谁也不必成为谁的负累。
对SCEPTER 4的三把手而言,这是他可望而不可及的境界。他想,倘若有一天自己不再执着于八田,大概就能够象宗像这样了吧?但他对成为宗像这种人,一点兴趣都没有。
至于孤高的、特异的,只属于“王”的世界什么的,更加无聊透顶。
“真冷啊。”在劈面而来的雪风中,没有张起灵气的他缩了缩肩膀,近乎无意识的溢出了感叹。

淡岛淡淡的笑了。她转过头看向被积雪掩盖的路面,虽然铲过一次雪,但很快又被盖满了。人生就是如此,该来的、躲不去。
“竟然被伏见君安慰了呢。”她略有些羞愧的想。
伏见能够明白的事情,她也很清楚。宗像并没有抛下他们不理,然而,路还是要靠自己去走。
被“王”所支撑着的氏族,在失去了头顶上的那片天空后,难道连飞翔的志向也会一起失去吗?
如果是这样,他们和依赖着父母的怀抱而不能独立行走的婴孩有什么区别?一直以来,宗像都不曾打算将由他亲手赋予力量的氏族变成没有脊梁的软骨虫。
他交付在每一个人手上的剑,拔出的时候呼喊的是他们自己的名字。
淡岛的手紧紧的握住了腰畔的剑柄,在那冰冷坚硬的触感里她却感到了如同被鼓舞般的热力。
“还没有到时间么?”
淡岛望了望天空,天色已经很暗了,路灯正在亮起。在昏黄的灯光中,属于第二王权者别动队的铁甲车终于沿着道路姗姗来迟的出现了。
“来了。”伏见看了下手腕上的表,比平时稍迟了一些。
黄金之王的亲卫队往返于御柱塔和研究所之间的行程有着固定的规律,只要多看点监控录像就能够轻易的总结出来。
淡岛踏着楼梯昂首阔步的走进车厢,在她身后,车门关上了。

“Stand By!”
出云的手指离开了键盘,赶在最后时限前他完成了调整工作。
淡岛对他点点头,拿出终端机,“这里已经准备好了,你们那边怎样?”
“刚看到别动队的车,估计还有五分钟左右。”
夜刀神狗朗的声音在一片嘈杂中显得很模糊。淡岛忧虑的蹙起了眉头,她转过头对坐在前舱操作台上的弁财和榎本问道,“信号状况怎样?”
榎本推了推眼镜,有点忧愁的回答道,“干扰很强,我们已经将信号过滤开到最大了。”
“风雪的影响是一方面,最主要的还是来自御柱塔的干扰。”
第二王权者的居所不可能不配备屏蔽无线信号的装置。塔顶更设置有两个一目了然的巨大的发射器。
淡岛将目光转向已经就位的伏见与出云,“能行吗?”
出云抬了抬手指,微笑着做了个没问题的手势。
“那可是我引以为傲的私藏啊。”
吠舞罗的前军师自信满满的说道,在他旁边安娜忽然出声,“我可以引导他们。”
“不行!”几乎是异口同声的,车厢里所有赤组成员都表示了反对。安娜在早间接触石板时承受的痛苦还在她瘦小的身体里持续的回响,到现在都只能躺着。
本来众人希望她留在SCEPTER 4位于椿门的大本营里等候消息,但银发的少女说什么都要跟过来。
考虑到倾巢出动后防空虚,倘若黑王趁虚而入根本没有幸免的可能,出云最终同意了安娜的要求。
而旁观他们争执的淡岛虽然事先在宗像那里得到了“黑王暂时不会再来”的信息,但她也很清楚什么事情不可以透露,因而对出云的决定保持了缄默。
伏见耸了耸肩,做出“受不了你们”的表情。
“看测试的资料,我也认为不会有问题。”
听到这句话出云转过头看了伏见一眼,四目相对,吠舞罗的军师笑了笑,伸手在过去的小弟肩上轻轻的拍了拍。
对于这个让伏见如同回到年少轻狂时的动作,SCEPTER 4的情报主管皱起了眉头,却最终什么也没有说的低下头去开始操作电脑。

这是下午在宗像的主持下召开作战会议后所制定出的行动方案中的一环。
说是会议,实际上根本是青之王在发布指令。SCEPTER 4自然不会对他们的王有任何的异议。在夜刀神狗朗的劝说下,认为塔中可能找到小白踪迹的猫也愿意听从安排。
只剩下客座的吠舞罗一方因为没有人问过他们的意见而略显尴尬。
出云并不具备与青王进行交涉的立场,而且这次行动是安娜对宗像提出的请求。青之王没有当场回绝已经是天大的人情了,对于他的指令赤王的遗族自然没有说“不”的权利。
所幸宗像并不打算难为他们,而他表现出来的态度更象是彻底无视吠舞罗的战力,这令赤组众人感到被小觑的不甘,纷纷主动的燃烧起了斗志。
在宗像的计划里,他会先依正式途径去会见第二王权者。而与他同车前往的夜刀神狗朗与猫,将趁着别动队运送“异能者”的机会,利用猫的幻境能力混进御柱塔。
这里存在着一个非常大的障碍。猫的幻境只能影响人类的感知,对于安装在塔内的监控设施可是一点用处都没有。
但SCEPTER 4长期对御柱塔的监视也并非毫无所获,情报科主管伏见将带领所属人员进行可能是最重要的支援作战。
出云适时的提出了由他来加以援手。对于吠舞罗前军师的能力,宗像早有所闻,他没有客气的接受了提议。
狗朗和猫担负着进入御柱塔寻找绿王确切踪迹的任务。如果宗像与黄金之王谈崩,需要强行采取逮捕行动时,他们说不定会是成败的关键。
在另一方面,宗像委任善条刚毅率领半数以上的主力成员封锁搜查第二王权者位于东京郊外的研究所。
听到这一安排时,脸带刀疤的男人不可避免的显出了惊愕。然而他很快就明白过来。宗像已经有了属于他的“骑士”,就象羽张迅有自己一样。

针对御柱塔的行动则由淡岛总领指挥。她带着三辆指挥车护送着宗像由椿门出发,在漫天风雪中来到了对于能力者而言如同是世界中心的禁地。
“他们准备进入了。”
从淡岛的终端里传出了黑发少年模糊的声音。她按住腰间的长刀,“行动开始!”
终端联络被切断了。从镰本所启动的监视屏幕上跳出了两个代表狗朗和猫的红色光点。画面一阵晃动,如同是老旧的电视机忽然收视不良一般被无规则的线条所充满。
众人屏住了呼吸。随着键盘敲击声密集响起,画面在跳动了近十秒后又忽然的恢复了正常。两个红色的光点重新清楚的出现在监视器上。
“哦也!”八田发出了欢呼声。
“连接成功。”出云和伏见交换了一个喜悦的眼色,而后又满面严肃的重新俯首在跟进中。
虽然成功的侵入了御柱塔的网络系统,但是掌握着科技之力的第二王权者的氏族是绝不能有片刻松懈的强劲对手。
快一点、再快一点!淡岛握紧拳头在心中祈祷。一定要在入侵被截断前找到室长希望你们找到的——绿之王的违法证据。
“拜托你了,夜刀神君!”

*    *    *

宗像缓步从石板之间走出,随着那扇华贵的大门在身后合上,空气中不可见的、一直纠缠着他的触手们也被隔断了。
他停住脚步,如释重负般长长的出了口气。从身前的玻璃窗望出去,夜色已经浓郁,落雪的天空却显得明亮异常。他记得去年年底,学园岛的乱事开启时也是这样的天气。
“落雪是上天在悲悯。”有人曾和年少的他这样说。
“那么下雨呢?出太阳呢?乌云压顶呢?”
哪怕还是个小孩子,宗像已经过于理性的半点都不可爱了。他记得有句来自异国的诗歌,“天若有情天亦老”。
感情是最让人感到疲惫的东西,也许因为这个缘故,在王的孤路上他们都下意识的在回避着“感情”。
然而,无情的世界,未免太过寒冷。实质仍然是人类的“王”,无法坚强到割除人类的“心”。

宗像觉得他这一辈子大概已经栽在了周防尊的手里。不过一次人之常情的动摇,衍生出判断上的失误,最终连锁反应般的导致如今他不得不赔上自己的性命。
但即便如此,他也不觉得这是诅咒或者宿命。他宗像礼司犯下了错误,理应承担起后果而已。
将手指按在冰冷的玻璃上,从这里原本可以俯瞰东京市灯火辉煌的美丽夜景。然而被风雪模糊的视野里只有一片惨白。
对着目力所不及的方向,宗像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
“抱歉了。”

在青王瞻仰风景的时候,虽然通往一楼入口的电梯已经敞开门户等待着,身穿黑袍头戴面具的黄金氏族依然耐心很好的侍立在一侧。
宗像转回头来,他的脸上犹带笑痕。镜片一闪。
惊觉到不对的男人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觉颈后一痛就失去了意识。
以一记干脆利落的手刀放倒对方,宗像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好整以暇的走进了电梯。
“没有刀还是不顺手啊。”
他第一次对黄金之王所定下的礼仪规范感到不满。比起用手刀制敌,自然是刀柄要痛快的多。
“希望夜刀神君有好好的替我把刀带过来。”

下车的时候他将随身佩戴的长刀留给了黑发的少年。
递过去的时候,连带他的手指一起被狗朗紧紧握住。那凝望着宗像的黑色瞳孔在夜色中如同宝石般璀璨。
四目交缠,竟有些脉脉的意味。宗像的脸上浮出了笑容,被他轻勾唇角的绮丽动作激起了昨晚的回忆,少年红着脸转开了头。
“真容易害羞。”宗像有点好笑的想,又颇有些沾沾自喜。
他反拥住少年的手指,轻轻的握了下,松开。
转身离去的时候,他听到少年低声嘱咐,“小心。”
虽然是句平淡的话,却让宗像觉得很温暖。他向少年意态从容的摆了摆手。

回想着狗朗抓握住自己的刀殷殷目送的模样,宗像的嘴角绽出了一丝隐约的笑意。
“叮”的一声轻响,电梯发出了抵达的声音。宗像脸上的笑容也随之敛去。
依法炮制的将一路上的黄金氏族都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放倒,他不紧不慢的向着从未踏足过的方向迈出了脚步。
找到通往地下的电梯并不难,需要密码和身份验证的通行锁却挡住了青王的脚步。他撩起额前的刘海,无奈的叹了口气。
“破坏公物是不对的呢。”
话虽然这样说,宗像的手里却燃起了一团青色的火焰。一声巨响后,电梯的入口只剩下了一个黑洞。
宗像毫不犹豫的纵身跃下,展开的青之灵气萦绕在他身周照亮了四围的景物。
和普通的电梯间大概没有什么不同,水泥墙壁上有久不见光的苔痕。
然而随着下落苔痕越来越重,渐渐有了水流的痕迹。
在隐约的“滴答”声中,青之王落入了一片黯绿色的浓雾。

浓重灰沉的雾气充满了目力可及的每一个角落。黏湿的空气模糊了镜片。
宗像蹙起眉头,他取下眼镜,折叠好放入上衣的内袋。
他站在雾中倾听了片刻。仿佛想要将他绊住一般,雾气中浮出了若隐若现的绿色藤蔓。
深绿色的粗大的枝干里若隐若现的流动着不知名的液体,简直就象是活物一般。
毫无疑问,他已经身处于绿王的精神力场之中,所见所闻都受到影响。

宗像也展开了力场,淡青色的光自他脚下涌出,随着脚步移动渐次的向前推进。
青光经过之处,绿色浓雾和藤蔓如同被抹除掉一般,被它们遮挡的世界在渐褪的马赛克下显现出了真实的模样。
青之王所走过的只是寻常的通道。墙壁上的划痕看得出建筑年月的久远,地板的色泽也不甚鲜亮。最奇妙的是一路走来没有看到在任何大型建筑里都不可或缺的机器人。
也许因为绿王的力量对生体以外的物质无效。
宗像在行进中回想着适才与第二王权者的谈话,国常路大觉毫不在意的向青之王吐露了第六王权者的能力属性——转移。
对此宗像稍微有点意外,他本以为绿王所拥有的“改变”之类的能力。
如果是转移,那么从石板那里导出的能量真的是向自然界散溢了吗?
他暗暗的寻思着。

由精神的力量所构建出的绿色植物仿佛有意引导着青王。顺着藤蔓消退的方向,宗像缓步而行。
在转过了数个岔口之后,青之王停在了一间仓房前。
藤蔓爬满了洞开的大门,毫无疑问这里就是他所要寻找的绿之王的藏身之地。
青光大盛。驱开眼前的浓雾后,明朗起来的房间异常的空阔,天顶有几十米高,密布着粗细不同的管道。
但宗像的目光首先被放置在房间中央闪烁着光芒的维生舱所吸引。与第二王权者用来装载白银之王躯体的设施相若,但舱体周围连接着多条管道。
有的管道一直延伸到金属质料的墙壁下沿,直接没入管道状的柱体之中,有的则与其他的维生舱相连。
宗像一眼扫过,恰好七具。
“还真是好数字,”他微笑着想。挥了挥手,一团青光向正中有光的舱体袭去。
萦绕在维生舱上的光芒大体上绿色的,却又时不时的杂糅或者变幻出别的颜色。因为毫无美感可言的杂乱配色,非但没有五彩斑斓的亮丽感,反而显得污浊暗沉。
明亮的青光落在舱体上方,闪出金色的火花。在青之王的一击之下,停驻在房间中央的舱体却分毫未损。

“真是没有礼貌啊,青之王。”
宗像听到一把清亮的男声贴在自己耳侧响起。可他的身边没有任何人。
那声音很近,又似乎很遥远,在宽阔的房间里形成久久不绝的回音。
仿佛受到召唤般,被青王的力场驱赶到角落的绿雾扭动着向中央舱体集结,渐渐在它旁边结成了一个人类的影像。
那是一个大概二十岁刚出头的青年男子,修长的身材比宗像还要高一点。
在看到从那微卷的淡绿色长发中透出的尖耳朵时,就算是向来镇静的宗像一瞬间也无语了。
毫无疑问这并不是绿王的真实模样,但他不知道出于何种趣味将自己的形象以精神力塑造为传说中的精灵。
绿色头发的精灵向青王抬起头,他的眼睛紧紧的闭着。这让他看起来更加的象是一个玩偶。

“您可真失礼。”
玩偶用十足贵族的华美腔调指责道,宗像忍不住笑了。他将力场收拢到脚下。
“哪里,承蒙照顾,不过是登门道谢而已。”
绿发的精灵歪了歪头,对青王挑衅十足的话露出了一个恶意满满的挪揄笑容。
“这么急不可待,是因为您时日不久了吧?”
“说的也是,倘若不能在此之前亲自向您致谢,我可是会很遗憾的呢。”
以无动于衷的冷淡语气答道,宗像从怀里掏出眼镜重新戴上。
虽然雾气彻底消失后的房间依旧显得阴冷,却不再湿淋淋的。对于现在的宗像而言,比起使用心眼,还是用普通的方法视物更为轻松。

没有张开眼睛的绿王的玩偶对于青王的一举一动显得洞若观火。
他紧闭的双眸朝向宗像,以仿佛能够看见对方一般的注意力一动不动的凝视着。
在那无形的压力下,宗像淡定自若的推正鼻梁上的眼镜,轻挑嘴角露出了一个意气满满的笑容。
“既然您知道我的时间不多,那就让我们言归正传吧。”
“虽说我不怎么讨人喜欢,但和您应该是素昧平生,究竟因何有幸得您青眼有加呢?”
他的一席话说的异常文雅,配合那清逸的容姿更显得秀雅高矜。

男人却如同被触到了笑点一般,无法克制的“哈哈哈”大笑起来。虚假的美丽面容上眉目有些神经质的在笑声中抖动。
在宗像的冷眼相看中,他笑了一阵,终于笑够了似的摇头,“你这副装模作样的了不起的腔调一点没变。”
“让人看着就生气,”绿色的精灵露出了与秀丽的容貌殊不相称的如同猛兽般狰狞的表情,“你要理由么?这就是理由。”
“黄金之王还说你也许是最合适成为第四王权者的人。我就想看看,你到底有多合适。”
“只在位了三年,在历任青王里也算是短命了吧?”
说到这句话,他的神情又恢复了悠然,嘴角的微笑却十分的得意,仿佛是自宗像的陨落中获得了莫大的成就感。
“因为失去控制力,在崩溃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下失意的死去,多合适你这种自以为是的人。”

宗像了然。绿王大概打从一开始想要的就是这样一个结果,无论是在青王登位之初的刺杀活动还是最近频繁的潜入宗像的梦境,他的一切作为都是意图消弱宗像的自控。
在发现制造紧张的环境无法动摇宗像的意志后,绿王放弃继续策划暗杀,转而从精神世界入手寻找破绽。
他以非常惋惜的表情对着宗像,“说起来还要感谢周防尊,但我发现的也太晚了。”
绿王的表情明明白白是在说,“如果能够早一点察觉到,可是能让你连三年也捱不到呢。”
是不是这样呢?宗像想,也许。在那个恍惚的酒吧之夜后,周防尊对他而言就不再只是“赤王”。
虽然红发的男人宣称他从来都是他自己,但在青王宗像的眼里,颇有一段时间那不过是吠舞罗的赤王而已。
但当宗像在心里把男人的名字加在“赤王”的前缀之后,周防尊就成了特别的存在。
他不可能看着他去死,竭尽一切想要从灭亡中挽救对方的生命,然而那个人却根本不需要被挽救。
现在再想起这些,宗像已经能够平静以对,甚至连愤怒都已经淡薄。

他的注意力更多的被绿王的话语所透露出的别样信息所吸引,“这么说,无色之王会杀死赤王的属臣并非意外?”
“谁知道呢?”绿王以无所谓的口气回答道,“无色是个疯子,而且还是个愚蠢的疯子。”
“王”的自尊让他们不会轻易对其他的王权者说谎,而宗像早就自绿王的行事里看出他是个极端自负的人。
就连暗杀行动都要留下标记给宗像的人,不可能放过表功的机会。既然他说不知道,那就真的和他没有关系了。
“他居然以为将王的身体据为己有就能拥有王的力量。”
“真可怜。他连自己的力量本质都不知道。”
“哦?您知道他在想什么?”
学园岛之乱虽然已经落幕,却仍然有很多未解之谜。真相是什么也许已经不重要,但喜欢做推理的宗像还是忍不住有此一问。
无色之王的目的直到最后都未能确认。他们只能猜测多半是类似于“独霸天下”之类目的,因此之故他打算除去被视为威胁的其他王权者。
绿王的话语里却透出了不同的信息。让宗像不能不去想是否无色之王的意识是否受到了干扰。

“呵呵,”绿王饶有兴味的笑了起来,“你其实是想问周防尊到底怎么想的吧?”
“他说过的话哪一些是真的,哪一些又是假的?看到你动摇的样子还真是让人愉快呢。”
绿王开心的笑了起来。他在宗像的梦境中接触到青王的思绪,那针对着周防尊的强烈愤怒里有着不容错辩的痛苦和失望。
红发的男人就好象是名为“宗像礼司”的坚冰上的裂缝,在他死亡的那一刻,让原本无懈可击的青之王对绿王敞开了精神世界。
虽然在第四王权者清醒时他强大的控制力依然让绿王无计可施,但陷入梦境的宗像却因为对意识的控制减弱无力抵抗第六王权者的侵入。

绿王津津有味的回忆着自宗像的梦境里得来的见闻。
大概是从青王第一次进入石板之间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在以能够令对方痛苦、崩溃为乐。
当时已经与石板精神相系了多年的绿之王,每日都在煎熬之中。
他忘不掉那天所见的宗像。一袭青衣款款而来,年轻、俊秀,道不尽的踌躇满志、意气风发,绿王一瞬间就对青之王蓬勃的生命力感到了深深的嫉妒。
宗像却根本没察觉到他的存在。青之王的力量与精神无关,那是纯物理的强大而辉煌的“战力”。
绿王将自己的意识向御柱塔外延伸,亲眼目睹了青之王权升起时的凛冽之姿。如同它的所有者一般,美丽的让人生畏。
——那么,让它坠下的画面也一定非常的令人愉悦吧。
躺在黑暗地底的维生舱里,绿王因此而兴奋。

在得知黄金之王为了平息石板的躁动,想要将青王的力量收回而计划暗杀宗像时,他对着第二王权者发出了愤怒的尖叫。
被暗杀者所杀、如同是殉道者的结局不合适宗像。他就应该是穷途末路的死在他自己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下。
想到那副画面,绿王兴奋的舔了舔嘴唇。他以抓住了宗像痛脚的得意表情,肆意践踏。
然而宗像却没有哪怕一丝娱乐对方的打算。他推了推眼镜,好整以暇的笑道,“这个倒真不用您费心。”
“我和周防之间的事,并不是您以为的那样。”
宗像的语气里透出了嘲弄的意味,脸上的笑容别有一种胜券在握般的从容。
对着绿王阴沉下来的面孔,青之王又傲然的补了一句,“那可是我的梦境。”
“这是什么意思?”
绿发精灵的脸上阴晴不定。
虽然说他能够毫无碍难的进入宗像的梦境,却没有一次能够持久。这一度让他对于青王的“好运”与“强硬”咬牙切齿。
但仔细想来,宗像似乎很少做梦,尤其在最近,他几乎找不到入侵的空隙。

“您忘了,我姓什么吗?”
“……宗像,”绿王近乎无意识的念出了青王的姓氏,醒悟到它代表的意味,他咬牙切齿的重复道,“宗像!”
宗像悠然浅笑,“虽然您是梦境的王者,但很可惜我却不是您能够操纵的臣民。”
人类不可能不睡觉,倘若直接进入深层的睡眠以宗像的力量会自动屏蔽外在的侵袭。
半梦半醒之间的意识松动对于绿王而言才是最好的入侵时机。可出身神道之家的宗像,虽然他自身没有精神方面的力量,对于精神控制却并不陌生。
每晚燃烧在卧室里的特制熏香有着凝神镇定的功效,它能够帮助青王渡过最危险的进入睡眠的时刻。
欣赏着绿王的气急败坏,宗像又追加了新的一击,他以高深莫测的眼神注视着被虚构出来的精灵,“我倒是很轻易就能分辨周防的真伪,因为我知道他是什么人。”
“可您又要怎么知道哪些是我的有意为之呢?”
“您为了进入我的梦境,也耗费了不少气力吧?”
哪怕宗像向来坚固的精神屏障出现了缝隙,但他终归是拥有绝大力量的“王”,想要侵入他的精神领域,就算是绿王也不可能轻松。

“而且,您的力量其实并不像您自己以为的那样强大。如果我没有猜错,您需要媒介吧?”
绿王沉默的看着一脸笑容的宗像。他的力量与精神紧密相系,他构筑出来的虚幻的身体与萦绕在维生舱上的虹光都在剧烈的变化着,清楚的显示出波动的内心。
宗像暗暗加强了戒备。虽然绿王说无色之王是个疯子,但在青王看来,绿王的神智也不太正常。
凝望了宗像片刻后,绿发的精灵“嗤”的笑了,“差点上了你的当。”
“不过告诉你也没有关系,”他以看死人的表情面对宗像,“进行精神接触的确需要媒介。”
绿王可以散出意识覆盖巨大的空间去感知去探索,但要影响空间里的生物却需要实质上的“接触”。
“我有你的‘血’。那可是很早就拿到了。”
他有些得意的笑着。宗像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因为血型稀有,为了预防不测,宗像会定期去医院抽血备用。
但青王本来想得到解答的并不是这个问题,“所以才需要栉名安娜?”
虽然力量比不上绿王,但安娜可以不通过媒介进行接触。她能够远在SCEPTER 4的大本营,与御柱塔的石板进行精神连接。
“让我猜一猜,您要用栉名小姐的能力来做什么……”
“您打算除去守护石板的第二王权者。”
“通过栉名小姐与黄金之王产生精神联系,虽然她的力量和第二王权者有着天壤之别,但您可以通过与栉名安娜的接触成为她的后盾。”
“是这样吧?”
自从在国常路大觉那里得知第六王权者的力量属性,宗像对已知的线索进行组合,得到了这一结论。
虽然是疑问句,他却根本没有等待绿王答复的意思。薄紫色的眼瞳中射出锐利的光芒,他注视着被混沌的暗绿色光芒所包裹的维生舱。如果没有看错,光芒的颜色更加深黯了。

“第二王权者碍到您的路了吗?”
听到这句话,虚幻的绿色精灵的面孔扭曲了,“他早就该死了。”
“不是我,石板早就完蛋了。”
玩偶的手因为愤怒而颤抖。宗像目光闪动,他漫不经心似的轻轻回了一句,“那可不一定。您并不是首任绿王吧?在您之前的绿王们也与第二王权者合作吗?”
精灵的手臂霍的化作绿色的藤蔓向他眼中口出不逊的青王刺去。宗像抬了抬手,在身前形成了一张薄薄的光盾。
但他的防御并没有挡下绿王的攻击。被粗壮的藤蔓触到,青色的罩壁如同崩塌的玻璃幕墙一般向地面纷纷沉落。
宗像脚尖轻点,向旁侧跃开,在防护壁破裂的瞬间躲掉了贯刺。
落在地上的藤蔓扭曲着慢慢的缩回去又变成了白净的手臂。绿发的精灵微微弓着身轻轻喘息。

宗像看着他的头顶,在高高的天顶中悬挂着几乎已经不能称之为“剑”的绿之王权。
不规则的囊肿、无数的触手盘根错节的纠缠在一起,仿佛活物一般鼓动,时不时的在那表面上冒出气泡,涨到极致后“砰”的一声破掉,放出晦暗的气体。
它的颜色无法形容,就象是五颜六色的须块被胡乱的拼凑在了一起,泛着极尽斑杂的绿光。
宗像的脸色沉肃了下来,他想他知道了石板被转移的力量去了哪儿。绿之王大概在漫长的时间里一直力图将石板的力量收归己用,然而他的能力只是转移,无法再生或者是吸附。
想必要将这些力量留存在自己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里,绿王花费了无数的时间与精力,也付出了相当的代价吧。
“宗像礼司,我不想这么快杀掉你。别惹我生气。”
在喘息平息后,绿王的玩偶直起身警告蓄意激怒自己的青王。
他可不打算让宗像痛快的死去,让青之王挣扎在王剑坠落的恐惧中与力量躁动的痛苦为伍,最后惨淡的死去才是绿王的期待。
宗像听如不闻的静静仰望天顶上的恐怖巨物,“第二王权者知道您的剑变成这样了吗?”
“怎么可能。”
绿王很疲倦似的“哈哈”笑了两声。毫无疑问,动用力量对他的负担十分沉重。

“您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也在崩溃。”
虽然和其他的王在消磨中崩溃不同,但绿王的剑也正在因为吸取了超过限度的力量于过度膨胀中走向毁灭。
但绿王对宗像的说法嗤之以鼻,他嘲笑青王的浅薄,“你不是已经见过黄金之王了吗?难道还不知道白银之王为什么能够永生?”
“国常路那家伙对于石板的资料藏掖的很紧,”他不屑的笑了一声,“但我啊,在当上绿王没多久就已经明白了。”
“可以用力量去阻隔达摩克利斯之剑的消磨。而我的能力正好是转移。”
最初他认为只要不让王剑坠落就能够永生,为了阻止磨损,他将自己的一部分拿去进行填补。
反正能力者再生速度非常快,而且达摩克利斯之剑的力量能够修复精神和肉体的损伤。
但这个看似完美的循环真正运作起来结果却并不完美,绿王逐渐发现自己的身体开始衰败。他保住了他的“剑”,他的肉体却奇异的开始衰亡。
在吸收了自己氏族的力量来进行修补后,衰亡却象是不可遏制一般在短暂的逆转后故态复萌。
他需要更多的力量。绿王因此将脑筋动到了石板的身上。石板有着无穷的力量,需要的话从那里拿就好了。

“所以是您主动去向黄金之王提议合作,而不是相反。”
“当然。”绿王以“第二王权者才没这么聪明”的表情对宗像冷笑,“我对他说,我的身体不行了,希望以此做交换获得研究人体克隆的权限。”
“他并没有答应您。”
如果第二王权者如果承诺了绿王,那么宗像作为青王不可能不被告知。
绿王“哼”了一声,“他只承诺不太过分可以当做不知道。”
与面对宗像时的态度不同,面对第六王权者时,黄金之王是个彻头彻尾的政治家。
对于绿王而言,克隆的研究早就成功了。绿王并不需要连记忆和思想一起复制的克隆体,他需要的就是“白纸”一样的肉体。
但是在灵魂的转移上,绿王遇到了无法突破的瓶颈。
他的转移能力附带着“分解”的效果,就算被移动的力量能在最原始的形态下进行重聚,但它们再构成却不受绿王控制。
对于达摩克利斯之剑这不是问题,对于人类的灵魂而言,能不能回复原状却至关重要。
发现无色之王能够自由更换身体时,第七王权者也已经因为在过多的身体之间进行转移而人格混乱。而且学园岛事发突然,结束的又过于迅速,绿王根本来不及动作。
“第二王权者已经对您如此优容,他又为什么该死呢?”
“碍事的人都该死。”绿王冷笑。他的面孔因为生气而发红,头顶上怪模怪样的剑也跟随着他的情绪而鼓动。
不过是多吸取了一点异能者的力量,黄金之王居然让他“节制”。
比起来自石板的力量,从异能者那里得到的力量对于绿王而言虽然微少,但更为平稳也更好掌控,因此也不可或缺。
但想要杀死国常路大觉也许根本与此无关,在他心里燃烧着想要毁灭的冲动。比如说眼前的这个人,勉强克制着不要对他动手让绿王越发的焦灼。他听到理智越来越少,而“杀死他”的呼喊却越来越强烈。

宗像叹了口气,“您想过第二王权者倘若不在了,您会怎样吗?”
没有国常路大觉,黄金氏族会瓦解。下一任的黄金之王不知道何时才会诞生。躺在维生舱里的哪怕是精神世界的王者,在现实世界里没有自由的肉身也会举步维艰。
“黑王大人没有劝过您?”
宗像想,大概黑王根本不知道绿王需要安娜的真实理由。
那位被欺骗的母亲说不定以为这是寻找女儿的助力。
“您已经疯了。”
青王的脸上难得的出现了明显的厌恶之色。
“也许是长久以来无法实现对永生的渴望,也许是吸取石板躁动力量的恶果,您已经失去了理智……”
“还有您对我一直以来的杀意,不可理喻。”
宗像以鄙薄的眼神,斩钉截铁般的对于长久以来潜伏在自己身后的窥视者下了定论。
“为一己之私枉顾人命,您已不配为王。”
他的手掌向前伸出,湛蓝的光盾如同星星点点盛开的蓝色的小花,精准的挡住了每一道藤条的攻击。
在御柱塔上方的夜空里,跃出了明亮的青剑,虽然已经残破不堪,却仍然散发着威严的气势。
风停歇了。无数的幽静的青色光点在落雪中纷纷飘坠。世界寂静无声。

“不自量力!”
绿王发动了更猛烈的进攻。奔腾在心中的杀意终于克制不住的溢出。
宗像在那密密麻麻的藤蔓间腾挪闪避。拥有与赤王不相上下的最强战力的青王,竟然被绿王所压制。
就在宗像考虑是否要让藤条扎中自己来换取近身的时机时,变故没有任何征兆发生了。
连接在维生舱上的管道发出清脆的声响从连接处渐次脱落。金属的粗管中流出各色的气体与液体。
“国常路大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绿王发出了令墙壁为之轰鸣的怒吼。
须臾的分神令到藤蔓的攻击有一瞬间的迟滞,哪怕只是稍纵即逝的机会,对于宗像而言,也已经足够。
青之王踩着青色的光圈如迅雷闪电般的逼近了维生舱,他的手中挥出了明艳无伦的碧蓝风刃。干脆利落的一刀两断。

追击在青王身后以及想要救援主人的藤蔓们在空中渐化作虚无。无数的光点自宗像的头顶洒落,那是绿之王饱含了石板之力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解体的景象。
宗像站在截成两段的维生舱旁边,他没有去看从舱中流出的液体,那里面或者还有绿王的残骸。
大概是自大的认为吸取了石板力量后已经是最强大的王,绿王幻化出虚构的“自己”并以之为核心。
但再怎么逼真,那也只是精神力影响下的虚像。除了第一王权者之外,人类的灵魂应该无一例外的无法在离开肉体后依然保持对超能力的支配力。
所以打从一开始,宗像就知道进攻的目标是防御虚弱的绿王的本体。

仰着头,他笑了笑。
“最后时刻,竟然承了御前大人的人情。”
但他知道,第二王权者并不是为了帮助自己才这样做。
活过了漫长岁月的黄金之王绝不是绿王所以为的那么无能的人。他的作为和目的,恐怕早已被那位白发的老者了解的清清楚楚。
因此,在宗像走出石板之间的时候,国常路大觉也许已经决定了要利用这个机会结束与绿王的合作。

脚下的地板开始震动,如同是绿王的死亡引发了地震一般。
在那渐渐强烈起来的震动中,宗像听到有人焦急的呼喊自己的名字。
他转回头,黑发少年正从入口处奔过来。那张宗像熟悉的脸上既有喜悦,又带着些懊恼,让他的表情显得格外的生动。
宗像不自觉的露出了微笑。他站在空中迎接自己的骑士,原本悬挂于万丈高空之上的青之王剑呼应着他的意志,在头顶上方的天顶中现出。
纷纷洒落的青光中,他们拥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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